“这画,能送给我吗?”
谢清河站在江元身后,把画上的人看了又看,从眼睛,鼻子,到嘴巴……甚至她笑起来时唇角的弧度,他都没有错过。
像是要把这从未见过面,却只一张画就把他心给拽牢了的人给深深印刻进心里。
最后,他看一眼拿着画的江元,又看向文莉请求道。
文莉把这画画出来,本来是有送给谢清河的打算的,但这是江元的妈妈,肯定还要问过江元的意思。
文莉没立即回他,把视线投向了江元。
文莉的意思很明确了。
谢清河也懂了,于是他又转眼看向了江元:“可以吗?阿元,让我留一个念想……”
他问得有些小心。
很难想象,这个高大威严,向来说一不二的男人,有一天会为一副画如此的谨慎忐忑。
江元拿着画纸的手指下微紧了紧,片刻,他把画纸递给了谢清河。
“谢谢,谢谢......”
谢清河急忙双手捧过,拿过来又仔仔细细的给看了一遍。
文莉用的画纸不算大,但也有一本大书的大小。
谢清河看完,也不敢折,就那么捧在手里,宝贝一样,小心翼翼的,生怕把手里的画纸给损了。
江元见状,去衣柜上方给他拿了个档案袋装。
——
画像的事弄好,这时,警卫员小张也烧好饭来询问是不是要开饭了。
已经差不多快下午一点了,有些晚了。
谢清河知道自己耽搁了不少时间,心里过意不去,他赶紧请了小张帮忙端饭菜上来。
已经是初六,江元和文莉明天都打算回县城了,家里剩下的菜不多。
食材有限,小张厨艺也不算很好那种,就烧了一个回锅肉,一个韭菜鸡蛋,再一道小青菜,另外就是早上江元炖的,文莉只用了一碗的鸡汤。
不过大家也没在意,围在一块儿吃完一顿简单的饭菜。
吃好饭,小张先一步起来主动收拾桌子,文莉见状也赶紧起身帮了忙。
想到谢清河一得知江元妈妈的消息对方就赶了过来,这会儿肯定有些事和话要和江元说。
加上对方送了他们新婚贺礼,虽然不知道里面是什么,但看着就很贵重,尤其是那份心意,文莉想着怎么也要给对方回点礼带回去。
于是,收拾好桌子,文莉就提出要去厨房有点事,把空间留给了江元和谢清河。
“是个好姑娘,好好待她。”
文莉一走,谢清河就和江元说道。
“嗯。”江元看一眼文莉往厨房去的身影,低应了一声。
江元一向沉默寡言的性子,谢清河也知道,想到从晌午进门看见小姑娘欢欢喜喜要扑向他,他也瞬间柔和下眉眼的情形,确定小两口好着,谢清河也没再多提,转而说道:
“你,姥姥和姥爷他们两都是烈士,他们临
终前的遗愿就是找到你妈妈,这事上面也知道,这些年我没放弃过找人,上面也给行了许多方便,找到你的事,我会尽快汇报上去。”
这事江元不意外,这么些年,谢清河一直在找人,军中知道这事的人却少的很,只可能对方动用的是别的方面人员。
他点了点头:“嗯,这事您安排就行。”
江元不反对这事,谢清河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心里一直来的沉重反复心绪得到稍微缓解,他缓一下神色,说:“那就由我安排。”
他顿一下,又看向江元道:
“今天太晚了,我这边还得赶着回去处理王磊那件事产生的动荡后续,没法子再去拜访抚养你妈妈长大的人,你有时间去和她老人家说一声,我这边也会尽快安排时间再过来一趟。”
阴差阳错也好,天意弄人也罢。
无论如何,对方出于好心救了他的小姑娘,还辛苦把人抚养长大,他理应去磕个头,道声谢。
当然,他也想和对方商议一下让江元妈妈认祖归宗的事。
江元听出来谢清河话里的意思,他默一瞬,说道:
“我姥姥她也一直惦记着有一日能帮妈妈找到亲人,这事我会去和她说,您放心。”
江元姥姥初会把江元妈妈匆匆忙抱回家,是她太害怕那些从天而降无差别扫/射的炮/弹,她根本不敢在县城多待,加上小姑娘虽然还有口气,但她头受了伤,需要包扎。
于是,趁着城门打开,她就抱着人急急忙回家了。
她原本打算,等人醒了,说出家里人名字,或者住哪儿,她就找时间给送回去。
但哪里想到,小姑娘在昏睡三天后才醒来,醒来后还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怀表里倒是有张父母的照片,可当时衢县情况复杂,几方人马都在县城。
江元姥姥又只是村里大字不识的村妇,她不知道去哪儿找这人,更害怕被坏的一方逮住,看到照片直接把她给毙了。
种种犹豫之下,加上县城轰炸没停,江元姥姥没办法,就把小姑娘给养了下来。
后面江元姥姥和他妈妈都有私下打探过消息。
但因为她们不敢声张,加上穿着差,连好一点的饭店都进不去,于是每回去县城,她们都一无所获。
后来,抗战胜利,新中国成立。
因为那张照片的关系,江元姥姥和江元妈妈都不敢再打听什么了。
还庆幸他们先前打探消息做的隐秘,没人知道这事。
之后就是江元妈妈又进了一趟县城回来,毅然决然要嫁人,还要嫁给最贫穷,成分最好的人。
后来,江元妈妈害病而死,死的时候身下还流了那么多血,江元姥姥虽然不懂具体是什么病,但她隐隐感觉到恐怕是女人方面的病。
她认为,如果不是生在贫穷人家,又嫁给了一个穷得叮当响,各方面条件都差的人,她辛苦养大的女儿是不会死的。
因为这个,江元姥姥一直很后
悔,后悔当初她没抱着闺女在县城等上一等。
闺女当时穿的那么好,她家里人肯定是疼她的,要发现她丢了,肯定会回来找她。
可她当时把人抱走了,又过了一段时间才回去,已经什么信息都找不到了。
这也是为什么这些年,江姥姥一提到江元妈妈,就难受得直掉眼泪。
江元不想谢清河误会他姥姥,把当年的事和谢清河大概说了下。
谢清河听后,拿起桌上倒的,已经冷掉的茶狠狠灌了一大口。
许久,他才苦笑一下,哑声道:“我先前大概猜到是这样的情况了。”
“叔父当时明面上虽然身居高位,但实际各方敌对人也多,鬼子还一直在抓叔父的软肋,以至于哪怕媛媛丢了,他们也不敢声张,找人都是私下偷偷的找。”
“这样的情况,在当时混乱的衢县,又哪里能找到人。”
“我知道这事不怪你姥姥。”
“她也是好心,实际要是没有她把受伤的媛媛抱起来,媛媛都不定能活着......”
“就算要怪,也该怪我。”
如果他能够在大轰炸之前赶回去,他的小姑娘就不会因为听到炮弹的声音害怕跑出房间去找他,也不会丢了......
“妈妈不会怪你的。”
看出谢清河的难受,江元紧抿一下唇,说道。
“妈妈那个人,温柔善良,看事情也通透,我记事起,很少见她生气或者埋怨过什么,哪怕在她生病最痛的那几个月,她也没有怨恨过,或者发脾气过。
江元现在还记得,他的妈妈按着肚子忍着痛,对他笑着说她不痛的模样。
江元出神一刻,须臾,他用力碾一下手指指节,继续道:
“她对生活一直都充满着热情,要知道世上还有你这么个,亲人,她只会高兴,不会怪你。”
江元越这么说,谢清河心里却越难过。
但他一贯是自己舔邸伤口的人,他轻轻吸口气,扯了下嘴角应道:“嗯。”
屋子里陷入短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谢清河才勉强压下心里的各种纷乱情绪,抬头看向江元: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这张照片的存在的?”
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他了解,要是一早知道自己母亲身世有问题,他根本不会选择入伍。
谢清河问完,忽然想起江元完成任务一身重伤回来,坚持要退伍的事。
还有他先前那段仓促的定亲。
他忽的被定住:“是那次你回家探亲?”
这事涉及江老头。
在谢清河面前,江元尽量避讳去提及江老头,他看一眼谢清河,没吭声。
谢清河能到如今的地位,是完全靠自己真.枪.实/弹,拼上来的,他的谋略胆识,敏锐度不比江元差,江元一沉默,他就立马猜到这事和谁有关系。
当初他的探亲假还是他批的。
他心里有些怒,但顾
念那人是江元的爹,他到底没说什么。
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他长眸微睁,呼吸忽然急促了两下,他看向江元:
“所以,当初你固执的,坚决要自己独立一个人去完成任务,其实是抱着一去不回,要当个烈士的心?”
谢清河手指指了指江元,想骂他,但到最后他又一个字没骂出来。
骂什么呢。
当时他把他叫回去得那么急。
他和他禀告他定了一门亲,他也就愣了一瞬,说了句记得后面补材料,就和他说起了那件紧急任务。
他根本没有机会,来不及对他开口。
而在他说出任务之后,他自觉找到最好的归路,干脆彻底不说了。
谢清河颓然的放下手,好半晌,他才又问道他:
“那你现在什么打算?你身份没有一点问题,这么多年资历也足够,加上你现在完成的这件任务,回去后副师是稳稳的。”
“我不打算回去了。”
江元没有犹豫,回道。
“我离开已经几年,再回去不定能适应,我的年纪决定在这里,体能各方面已经到了上限,也是时候让比我更年轻,更热血的人得到更多的展现的机会。”
谢清河没想到江元还会拒绝,他要端茶缸的手一顿,他抬头看向江元,江元脸上神色淡淡,看不出他什么想法。
“只是因为这个?”
谢清河不相信江元说的这个理由,退缩从来不是江元的行事。
“你该知道,这次回去,对你而言是个什么机会?”
“二十八岁的副师。”
“你觉得能有几个?”
先前没相认,谢清河尚且不同意江元退伍,一定要留下他当接班人培养。
现在,得知江元妈妈是他要找的人,他已经把江元看作了自己的孩子对待,更不想他错过上升的机会。
“我当兵也不是为了追求这些。”
江元回一句,他知道,这时候不说出个无法逆转的理由,谢清河不会死心。
顿了片刻,江元摊开自己骨节分明的手看一眼,又道:
“我现在不确定自己还能不能拿木仓。”
“不能拿木仓?什么意思?”
谢清河豁然站起身。
“军医不是说你恢复的很好,各项体能和从前都相差不大,怎么会......”
一个军人,怎么能不能拿木仓......
江元倒是还镇定,他脸上神色不变。
“军医只能检查身体,不能检查到人的脑子,思想,心理。”
话都说道这里,江元不再隐瞒:
“您知道的,邵刚赶来救我的时候,我手上是有一把木仓的,但在邵刚中弹,我也没能开木仓,因为那把木仓被人动了手脚......”
“那之后,我看到木仓,会下意识晃神,担心它出问题。”
“创伤后应激障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