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有什么事吗?”
运输队最近特别忙,全体上下连同刚进运输队的学徒都跟着大师傅在出车,江元本来打算的交接推迟了,几乎每天一大早就赶去运输队出车,晚上也回来得晚。
他突然这么早回来,还是没下班的点,文莉心里难免有些担心,怕他遇到了什么事。
“谢首长来了,我陪他一道回来的。”
江元从文莉手上把她那大包小包接过来,回道她。
“谢叔来了?”
“就在咱们家?那你怎么还出来找我呢!”
谢清河是江元妈妈那边唯一的亲人,又是曾经一手提携江元的领导长辈,文莉对他特别敬重也看重,反应过来是他过来了,文莉说一句江元,赶紧疾步进了院。
“回来啦?”
文莉脚跨进院门,就见谢清河正在前段时间江元搭的凉棚下坐着,手里正拿着先前文莉闲暇时手绘的陶瓷杯在观赏。看到文莉,他笑着和文莉招呼道。
他语气温和,笑容慈和,一点没有在军中时说一不二的威肃,似乎在这个院子里,他就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者,长辈。
文莉原本还有些紧张的,这会儿看着谢清河脸上的笑,她心里慢慢平静放松下来,不至于手脚往哪儿放都不知道了。
“嗯,回来了。”
“您怎么在院子里呢?进屋坐吧,今儿有风,屋子里暖和。”
“这点风不碍事,部队那边的风可大,我多年吹过来的,早习惯了。”
谢清河摆了摆手,说道。
“我第一次来你们这小家,到处看看,挺好。”
谢清河说着,几处看看又把视线落在他手头文莉画好图绘的那个杯子上,夸道:“这杯子上的图绘画的不错,图案着色大胆特别,把这杯都画活了似的,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你画的吧?”
文莉视线随着谢清河视线看过去,抬手碰一下脸,尴尬的回了一声:“是,我胡乱画的。”
她前些时间闲的没事,让江元买了许多白瓷杯回来,画连环画找不到感觉的时候,她就描手绘,慢慢找感觉。
家里这种杯子现在很多,她还给自己和江元的牙刷杯都画上了,用的一种图案,不同颜色,当情侣杯。
“我画了好些只,您要不嫌弃的话,给您拿一只用?”
“好啊,我很喜欢。”
谢清河没拒绝,笑着应道。
这杯子明显是留着自家用的,他能得一只,四舍五入也是他们的家人了。
“嗯,那进屋吧,前些天我们自家种的早春茶采了些送来,我泡给您尝尝。”
“好。”
文莉无论是说话还是态度,处处周到,又恰到好处,既不随意也不过于客气拘谨显得生疏,谢清河脸上的笑容越发深,都没看后面跟着进门的江元,他放下手里的杯就随文莉进了屋。
“这是我前些天做的小饼干和酥饼,您尝尝。”
文莉泡好茶,又去堂屋的柜子里拿了些小饼干和酥饼出来,摆在了桌上。
“行,我尝尝,肯定好吃。”
“你上回给我做的那个板栗饼,味道可好了,我在车上就接连吃了好几个,就可惜了,一下车,就被一个老东西给抢走了。”
谢清河一脸痛心疾首的说着,又从桌上拿了块酥饼放嘴里咬了一口,随后就竖起大拇指:
“绝了,比我先前吃的那些金市酥饼都要正宗酥脆,这酥香,绝了!”
“我还以为上回你做的那个板栗饼已经是你的拿手点心了,没想到你做酥饼也这么会。”
那边江元放完东西也进来了,听着谢清河的花式夸,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在军中一贯不苟言笑,谁都怕的一个老头子,到了这里,倒是变了一副样子,江元顿了顿,坐过去:“快吃晚饭了,酥饼适当吃点就成。”
“上回那板栗饼幸好张老给您拿了走,不然照你那个吃法,得血压上升上医院了。”
年纪大了,身体多少会出些毛病,尤其是谢清河这种自枪/林.弹.雨里闯出来的,他有些病痛需要用药,那些药难免有副作用,血压高就是其中一样。
平时饮食都得多注意,板栗饼虽然能吃,却不能多吃。
“你就向着那老东西。”
谢清河轻咳一声,似有不满的说一句,眼里却波光微闪,带着动容。
原本还要拿酥饼再吃的手也收了回来,又看向文莉说道:
“江元出去接你,还没来得及和你说吧,我正好这段休假,过来拜访下江元姥姥,还打算把江元妈妈的碑重新立一块,要在这里叨扰你们几天了。”
“您这话说的,您能过来,我们只有高兴的,什么叨扰不叨扰的。”
文莉先前猜到了谢清河是为江元妈妈的事过来,毕竟之前人离开的时候,提过这事,听出谢清河没打算去招待所住,她笑着道。
“我今儿买了不少菜,晚上我来烧,您正好尝尝我的手艺。”
“行,那我等着吃晚饭了。”
想了想,他又说道:“我听江元说,你兄长他们也搬到这条巷子里来住了,晚上叫到一起吃个饭吧,你们结婚的时候,我没到,连亲家都没见过。”
谢清河没结婚没孩子,现在已经把江元当作自己的晚辈甚至孩子在看待,对待文莉那边的亲人,他很重视。
“好,他们还没下班,等他们下班了我过去叫他们。”文莉应下来。
江元妈妈的事情,文莉先前和文家人提过一嘴,他们都挺唏嘘的。
得知对方过来了,文兴民从家里带了一只风干兔过来加菜。
他们也没把谢清河当做什么高官首长的,就当是江元的长辈待着。
礼数周全,也不刻意奉承。
谢清河明显很高兴,本来不能饮酒的他都破例喝了两杯。
临睡前,江元去给他送洗漱的用品,他还在说,他这门亲,娶得是
真不错。
姑娘好,娘家好。
要江元一定要好好珍惜。
——
当晚,谢清河在小院里住下。
第二一早,由文莉和江元陪着一道去了江元妈妈坟上。
谢清河这回是有准备来的。
江元妈妈的碑,起碑需要的一应事物他都准备好了。
只等他们到,就可以的动。
动碑是件很重要的事。
江元在谢清河过来的当天,就托人回村通知了江老头,又打电话去公社找了在公社给公社社长开拖拉机的顾齐,让他把这事和家里说一声。
顾家现在已经知道自家小妹(姑姑)的身份,顾齐得知这事,当天就请假回了家。
谢清河和他们到江元妈妈坟上拜祭的时候,江老头和顾家人包括江元姥姥都已经到了坟山前。
看到谢清河,江元姥姥就过来朝谢清河跪下了。
她的动作太过突然,突然到大家都没有预料到,谢清河忙跪地上去扶了她:
“老人家,您这是做什么,可使不得这样,折煞我了。”
“这是我老婆子该你的,什么折煞不折煞。”
江元姥姥道。
“先前江元来和我说慧慧的身世,他瞒着我,具体的不告诉我,但老婆子人老了,又没有傻。”
“慧慧那么好的身世,她父母怎么会随意把她丢一边,后面又怎么会不找她呢。”
“说来说去,是我老婆子胆小,但凡当年我能够在那儿多等上一等,或者后面敢大着胆子到各大宅子,饭店问一问,或许慧慧早和家里人团聚了,也不会累害得她流落乡里,吃尽酸苦,后面还担惊受怕......”
江姥姥说到这儿,捂着脸痛哭不止。
七十多的老人,眼睛早干涸了,但提及闺女,老泪从眼眶滚落,顺着那条条沟壑滑落下来。
“不怪您,不怪您......”
谢清河眼睛也红着,眼里有滢光闪烁,他手臂微用力,把江姥姥托了起来,由江元在一旁扶抱着。
“当真是不怪您,当年要不是您谨慎,谁也不敢保证后面怎么样呢。”
“您老人家那个年代过来的,该知道当初局势多紧张,叔父他们身份又特殊,不然我们怎么会不敢大张旗鼓的找人呢。”
“慧慧,慧慧她命苦啊......我的慧慧。”
谢清河的话,江姥姥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她捂着脸,又哭道。
一旁的江老头没有上前,只是盯着还没起的墓碑,留着泪。
江元稳得住一些,但今天这个气氛,他喉咙难以避免的发了哽,他吞了下喉咙,才慢拍着江姥姥的背哑声劝道:
“好了,姥姥,别哭了......”
江元不会劝人,他一开口,江姥姥反而哭得更大声了,她喊道江元:“元子,你真的不知道,你妈她命苦啊。”
“当年她一直想找到家里人,
一有空就跑县城去打听消息,但就那么突然的一天,她从县城慌慌张张的跑回来,拉着我就说:妈妈,我不找了,不能再找了......”
“她怕啊,从那一天起,她就在琢磨着怎么隐藏自己的身份,就怕连累了我们,后面更是早早的就嫁了人。”
“十七岁,她还不到十七岁啊,就已经嫁到别人家受苦了......”
“姥姥,您别这样,您不是和我说,妈妈以前最爱哄您笑,您哭着,她也会难过的。”
文莉眼泪浅,见不得这样的场面,别人哭,她也跟着哭,不过她还记得,老人家哭多了不好,眼睛容易坏掉,上前来劝了江姥姥。
“是啊,姥姥,您别哭了,知道了姑姑的身世,这是该高兴的事。”
文莉出来劝了,边上顾西和顾齐也上前劝道。
江元舅舅抹了把眼,也上了前:“好了,妈,别哭了,给慧慧起碑重新立碑要紧,别误了时辰。”
这时辰是江姥姥昨儿傍晚特地让儿子背她走了一个小时到山里找一个神婆算的日子。
江姥姥闻言,这才慢慢收了声,拿帕子抹了泪。
立碑是大事,在近中午的吉时,所有人都收了情绪,着手准备着了。
顾齐在公社历练过一段时间,现在办事有条不紊的,他早早的把起碑的人请到了。
等谢清河让江元带着警卫员把他车上的东西都搬上山后,就开始按规矩仪式起碑了。
江元妈妈生前叫顾如慧,死的时候也没找到家里人。
谢清河准备的碑,墓主名没有变,只是多了个曾用名,卢清媛,再刻了她生生父母的名字。
立完碑,江老头没有多停留,他知道,自从媳妇儿死后,江姥姥就不待见他,加上谢清河身份特殊,他待着只是尴尬,他和江元打过招呼,又看了一眼江元妈妈的碑,慢慢下了山。
谢清河看见了,没有多说什么,依然站立在江元妈妈坟前,过了许久,他才看着碑上,他找人特地依照文莉画出来的画像做出来的小照片,哑声道:
“婶娘先前说,要是找到你了,你已经不在人世,就给她带一捧你坟山前的一捧土过去,就算你们母女团聚了。”
“我那天从你这儿回去,就去看了婶娘,把从这里带去的那捧土埋在了她碑前,晚上,我就梦到你们了,所以,你们现在应该在下面团聚了吧......”
谢清河红着眼,又笑了下,笑容清和儒雅。
“要过得好呀。”
有妈妈在身边了,别再害怕了啊。
——
到中午的时候,一行人下了山。
谢清河想去江元妈妈长大的地方看看,就去了江元舅舅家。
江元舅舅舅妈都不是善言谈的人。
好在江元姥姥这会儿从悲痛中缓过来些,知道谢清河想知道什么,一路上都在给谢清河说着江元妈妈以前的事。
路过一些地方,还会指着那告诉谢清河,那
是她家慧慧曾经割过猪草的地方,慧慧喜欢在那边的山坡去找刺莓吃......
谢清河听得很认真,一边听,一边想象着她在哪一处,做些什么的场景,一路走过,他仿佛参与到了她曾经的生命里。
在江元舅舅家用过饭,谢清河也没有走,江姥姥受不住累,午饭过后,撑不住昏昏欲睡过去。
谢清河就主动问起江元舅舅,舅妈,关于江元妈妈曾经的点滴。
江元舅舅,舅妈对于家里抱养的小妹还是有感情的,当年的点滴相处,他们虽然记得不似江姥姥那样深刻,细致,但大概都能说出来一些。
谢清河能够从中拼凑出,他的小姑娘小时候和长大的模样。
只是,越了解,越后悔,心头越隐痛。
一直到傍晚,谢清河才不舍得告别了顾家,和江元文莉回了城。
故去的人去了,活着的人还得继续活着。
谢清河在县城宅子里消沉了一天。
之后两天,谢清河振作起来,带着江元出去见人,认人了。
到他这个位置,哪怕他常年待在部队,认识的人也不少,还有一些是曾经帮他找过江元妈妈的人。
这番人找到了,他当然要把人带过去认一认。
当然,谢清河也有把自己手头积攒交给江元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