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张灯结彩的公主府,坐于桌前的柳音似有所感,望着端着酒笑吟吟的公主,一阵头痛欲裂后,他终于想起了一切。
功成名就,十里红妆……
他要娶的姑娘,还在等着他。
他毫不犹豫,便要离开,可屋外守卫森严,公主漫不经心饮了口酒,道:“你这会去,兴许能见到她全尸……”
在这些天生贵胄的人眼里,他们卑贱如草,无论怎样竭力生长,都逃不过践踏侮辱。
向来温润优柔的柳音,头一回红了眼。
修真入道,有的人依靠的是心法,而有的人,却是因外物的刺激。
凭着那一点法力,柳音闯出公主府,跨上马,跌跌撞撞往花楼去。
一片夜色中,他走街穿巷,疾行若风,可赶至花楼,见的果然是具摇晃的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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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音没有告诉崔行烟,当时发烧昏迷,他并非全无意识,他能听见她伏在身旁哭,说:
“阿音哥哥,你不许死,我一定会救你……”
他那时多想回应她,让她不要哭了,会伤眼睛。
他的这条命是她救回来的,是这世间唯一可以证实她存在的东西。
所以,他告诉自己,不能死。
要一直活到老天收人,带着她的那份,活出更多的意义。
国之不义当覆,君之不仁当灭。
那罔顾仁义的弹丸小国,只需一场纷乱,很快便没了。
尘缘事了,此后,便是遁入空门,修行渡世。
柳音并没有什么进阶飞升的欲望,亦不想做什么佛子,他云游四方,辗转于凡间,听闻哪里有祸乱,便出手镇压,哪里有不平,便伸张正义。
他过去没能得到恩泽。
于是,他选择成为那施予恩泽的人。
会前往蓉城,是因为听闻那附近有一喜好剥皮的妖邪,惨死者甚众。
可到了那里,他却发现,那所谓剥皮的妖邪,曾经也只是个普通人。
只是因唯一的女儿被□□掳走,做了祭品。而她在追寻女儿途中,被□□中人轻松碾压于地,因样貌姣好,竟被那些人嬉笑着剥下面皮,生生折磨死。
死后怨气冲天,而此地本就有瘴气残余,怨念与瘴气相结合,女子化作了丧失理智的妖邪。
可心心念念地,仍是寻找女儿。
而那些被她剥皮凌虐死的人,皆是那□□灵月阁中人,被误杀的那些,也是和灵月阁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柳音行事法则里,从来讲究因果循环、先后顺序。
女子成了妖邪,自然得要超度。
可在此之前,应当将是一切祸源的灵月阁铲除。
柳音记得师父那一卦,猜到此去怕是凶多吉少。
他给女子下了禁制,便毫不犹豫去往了蓉城,最后,寡不敌众,死在了那里。
权柄相护之事,哪里只在凡间有,修真界亦是一样的。
灵月阁能在蓉城内这般肆无忌惮,而无人置喙,背后少不了临城江家的
支持与纵容。
他死后,魂灵仍不肯散,凭着那积攒的一身功德,将整座城池困住,强行将城池分作了白天与黑夜。
白天,是在他创造的秩序下安然推进,那些早已成行尸走肉的百姓得以再获“生命”。
夜里,便是那往日发生的事不断重复,妖邪横行,路上走的尽是失了魂灵的百姓躯壳。
而由于那灵月阁对他用的邪术,那些早就被他安置下的前尘往事,重新成了困住他的心魔。
被那瘴气乘虚而入,裹着他的执念,形成了瘴源。
……
这一切太过沉重,整个过程中,长宁都很安静。
她指尖轻点,随着那跃动的光点,来到了那一日。
长宁毫不犹豫,抬手劈晕了两个要将崔行烟挂上绳索的宫人,又将那绳索震断,才在房间角落站定。
因为只是幻境,崔行烟看不到她,她满面泪痕,怔怔望着倒下的二人,面上仍惊魂未定。
城中快马疾驰,拼尽全力赶来见她的人,这一次,终于得以相见。
望着破门而入、形容狼狈的柳音,崔行烟终于克制不住地放声大哭:
“我等了你很久……”
柳音将她揽入怀中,眼眶发红,眼底有泪光闪动。
“阿烟,我来娶你了。”
……
幻境破碎开来,朦胧白光中,长宁望着那一幕拥抱,使劲眨了眨眼。
突然,就有种眼眶酸胀的感觉,好像要落泪一般。
这种感觉,是她许久未能体会过的。
她能读懂这段往事中的爱与悲,也能读懂这一段情感中的痴念。
长宁其实可以将落点换得更早,早在崔行烟还未入花楼,早在他们家乡还未发洪水……
这样的故事会更美好。
可也会失了最本真的色彩。
在烂泥中挣扎得不得,在红尘中游荡而不忘,这是柳音对这段往事的痴。
长宁重新回到了那间屋子,再看面前的柳音,却发现他眼眶泛红,一时竟少了几分佛性,多了几分凡尘气息。
“能在幻境中得此圆满,我已无憾……”
他低低叹了声,手掌合印,温和一笑:“施主有恩于我,我自当回报。”
话语间,他念了几句繁复咒语,随即双手大开,掌心浮现了一枚光彩熠熠的珠子。
“此珠乃是定魂珠,给那小狐狸,能消减些他的痛苦。”
长宁怔了怔,眸中闪过惊色。
化出定魂珠后,柳音身形明显淡了许多,仿若下一刻便要消散一般,他摇摇头,低低感慨。
“最需珍重眼前人啊……”
他并没有做更多解释,而是在消散前再一抬手,长宁袖间随之飞出一块帕子。
温柔的白光覆在帕子上,镀上了一层魂力。
柳音眉梢含笑,朝那帕子轻声道:“小姑娘,去见你娘吧……”
“她等你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