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来水了!明天再来吧!”
季凡灵蹙了蹙眉,胡乱擦了身上的水,套上衣服走出来:“什么意思?”
坐在外头收费的管理员大妈玩着手机,头也不抬,随手敲了敲身后摆在凳子上的小黑板。
季凡灵踮脚去看。
黑板上用潦草的字迹写着:“本周周一到周三检修,营业时间改为晚上五点到十点半。”
“十点半停水,十点一十八还往里面放人?”
季凡灵冷笑:“掉钱眼里了吧?退钱!”
“你们自己不看告示,怨谁?”
大妈翘着一郎腿刷短视频:“我都写出来了,你没长眼?”
季凡灵:“我说退钱,你没长耳朵?”
“洗一分钟也是洗,进门后概不退钱。”大妈斩钉截铁。
“是么,今晚你不退钱,我也不走了,看谁耗得过谁。”季凡灵平静地一字一顿。
大妈这才放下手机,眯着眼瞧她:“我说你这小孩怎么胡搅蛮缠呢!哪个学校的?!你,还有你!”她指着吕燕,唾沫星子横飞。
吕燕退了两步,仓皇看了季凡灵一眼。
季凡灵绷着眼皮,不为所动:“指谁呢?”
“算了,你明天来,给你便宜两块钱。”
大妈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嘴里嘟嘟囔囔地骂了句,“行了吧?我下班了,走吧!”
“两块钱想打发谁?”季凡灵冷道,“明天的水能洗我今天的头?”
“你没完了是吧!”
“凡灵……”吕燕拉了拉她的胳膊,摇了摇头。
季凡灵知道她什么意思。
这是离合租房最近的公共澡堂,跟管理员闹翻了,她极有可能不做她俩的生意,她们之后就不得不去更远的澡堂洗澡。
得不偿失。
如果是季凡灵自己,她宁可每次洗澡来回走两公里,也绝不咽下这口气。
……
但她还跟吕燕在一起。
季凡灵最后还是顶着一头泡泡回到了出租房,烧了壶热水,兑自来水,躬身在面盆上,胡乱把头上的洗发水冲掉。
在路上走得太久,发梢一簇簇的冻成冰条,一捋都掉冰碴。
季凡灵自己没有吹风机,平时洗完头,都会用澡堂的公共吹风机吹干再回来,今天却无计可施。
要是能去傅应呈家吹个头就好了。
……
她在想什么呢。
等季凡灵躺到床上的时候,被子是湿的,头是湿的,甚至内裤都半干不湿,浑身上下连点热气都没有,好像浸在一汪黏冷的湿气里。
一整天,忍完黄莉莉忍楼上邻居,忍完楼上邻居忍澡堂大妈。
真他妈的。
霉透了。
季凡灵正准备入睡,大门突然砰的一声响,一号房的小情侣回来了,在客厅里嬉嬉笑笑,进了卧室,和季凡灵只隔着一层不隔音的墙,又是打又是叫的。
要换做从前的季凡灵,这点笑声委实影响不大,和季国梁赌牌时的臭骂大叫也差不了多少。
或许是因为傅应呈家太安静了,让她有点不适应这种噪音,好不容易快要睡着,又被轰隆隆的水声吵醒。
因为是合租房,厕所装的是老式蹲坑,水箱安在高处,一有人冲水,在夜里格外刺耳。
刚睡着,被水声吵醒。
刚睡着,被隔壁笑醒。
刚睡着,又被水声吵醒。
一连三四次。
季凡灵在被子里翻了几次身,捂着耳朵,心里气堵得像是要炸了,怎么躺都难受。
她一股脑地掀开被子,摁亮手机。
都凌晨四点半了。
季凡灵嗓子发痒,想抽支烟,她支起身,借着手机的光翻遍了抽屉,才想起来跟傅应呈待久了,都习惯身上不装烟了。
她甚至。
很久都没
想起要抽烟了。
季凡灵倒回床上,木然地躺着。
手机自动灭屏,无窗的三面墙黑压压伫立,逼仄狭窄得快要向下倾倒。
这阵子一直压抑的陌生情绪终于在深夜张牙舞爪地探头,在黑暗中像丛生的荆棘一样快速蔓延。
从前她在任何地方都是一样过,就算睡在家里的床上也有可能被劈头盖脸打醒,从没有一个地方能让她产生安全又温暖的归属感。
就是因为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以至于她一开始总是想到傅应呈的时候,还不知道是因为什么。
季凡灵手掌蒙着眼睛,沉默了很久,突兀地笑了声。
她真的是疯了。
平生第一次想家。
想的居然是……别人的家。
*
第一天。
季凡灵不出意外地发烧了。
她实在爬不起来,也不可能顶着高烧去上班,只好让吕燕帮她请假,在床上迷迷瞪瞪躺了一天,烧得头昏脑热口干舌燥。
因为没吃饭,胃也痛得厉害,睡也睡不安稳。
临到傍晚的时候,一号房的男人回来了,似乎是想找她借东西,敲了很久她的房门,断断续续说着什么。
季凡灵半梦半醒中,听到了自己的手机铃声。
铃声响了很久,她才彻底醒过来,费力地睁开眼,拿起手机。
电话的来电显示,是傅应呈。
手机一声声催促的震动穿透掌心。
很突兀地。
让人鼻尖蓦地一酸。
有一瞬间,季凡灵几乎想问他能不能再去他家住几天。
但是。
这他妈让人……怎么说得出口。
傅应呈不欠她的。
人家作为同学,真的已经,仁至义尽了。
季凡灵本来准备接通,一阵咳嗽却突然涌上喉咙,咳了一阵,发现嗓子实在哑得不像话,只好挂了电话。
她点开微信,发了个问号过去。
关我屁事:【?】
关我屁事:【有事?】
过了很久,久到季凡灵以为傅应呈不会回她了。
微信响了一声。
……
c:【拨错了。】
*
三日后。
九州集团总部,顶楼,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东道主一侧坐了人,全都鸦雀无声。
为首的男人穿着深色的衬衫,暗银色领带,垂着眼,一言不发地翻着文件。
一页又一页的翻页声,在死寂的会议室里回响。
主攻研发的Maversis生物技术公司,正巧对方来中考察,原本约好五点开个短会,现在已经五点,对方却依然不见踪影。
明眼人都能看出,傅总这阵子气压一直低得反常,偏偏对方还撞枪口上。
“傅总,电话打通了。”
温秘书
走进会议室:“下雨,高架堵车,对方说十分钟之内到。”
傅应呈翻腕看了眼表:“跟他们说,只等十分钟。”
十分钟后,傅应呈准时起身,拿起文件离席,其他人见状也跟上。
刚走出会议室,就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伴着喊声:“!”“!”“Pleasewait!”
傅应呈停下脚步,一行人扭头,走廊尽头狼狈冲来五六个Maversis的负责人,淋了雨,上气不接下气地用英文道:“真不好意思,路上堵车,到迟了,那我们现在开始吧?”
“我之后还有别的议程。”
傅应呈的英文标准得近乎没有人情味,“你们可以自行安排时间。”
傅应呈说完就离开了,其余的人也随之跟上。
“傅先生怎么走了?什么意思?生气了?”为首的男人病急乱投医地抓住温秘书。
“傅先生在工作中不带情绪。”
温秘书说:“只是,你可能不得不告知你们的CEO本德曼先生,本次合作取消。”
“什么?取消了?!”
为首的人急切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只是迟了十分钟,就没有丝毫斡旋的余地了吗?况且,最开始还是你们主动提出的合作!”
“你可能还不了解傅总的性格。”
温秘书公事公办的口吻:“他不会让别人等他,但他也不会等人。”
“就不能想想办法……”
“机会错过就是错过。”温秘书打断,转身离开。
“傅总绝不可能主动第一次。”
……
温蒂敲了敲门,走进总裁办公室。
一览无余的落地窗前,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坐在电脑前办公。
正如她对Maversis负责人所说的那样,傅应呈眼里没有任何情绪,他从不为不值得的事情浪费感情。
“傅总,这是Bioson公司的资料和我与他们的对接情况。”
Bioson除了Maversis以外九州最想合作的公司,既然后者没有诚意,不必傅应呈吩咐,前者自然立刻就安排上了。
傅应呈扫了一眼资料:“给我订张下个月去华盛顿的机票。”
温蒂立刻查看航班时刻表:“您11号在本市有私人行程,11号之后最早只有……14号中午十一点半的航班。”
“可以。”
“噢哟哟,傅总还有私人行程呐~”
门口传来吊儿郎当的嗓音。
苏凌青一身花格衬衫,抱胸斜靠在门框上,冲温蒂挑了下眉:“他什么行程,我怎么不知道?”
温蒂目不斜视地和他擦肩而过,从办公室里走了出去。
仿佛苏凌青是一团会说话的空气。
苏凌青:“……喂!”
虽然温蒂作为秘书,只对傅应呈一个人负责。
但,是不是太不把他这个销售总监放在眼里了!
“你闲着就回家,”傅应呈瞥了他一眼,“别骚扰其他员工。”
“我怎么骚扰她了,我这不是关心你吗。”
苏凌青气笑了:“哎,晚上吃饭去吗?我请你。”
也不知道哪个词又触动了傅应呈的神经,男人呵了一声,眼皮不抬:“别站那碍事。”
“真的,就上次我推你那家米其林……”
“不合口味。”
“你可真挑。”苏凌青撇了撇嘴,“吃什么你定,行了吧?今儿我大出血。”
“你看我像缺饭……”
傅应呈不耐地抬眼,话说一半却顿住,推了下银边眼镜:“我定?”
苏凌青招呼道:“你定你定,行了傅总走吧,事儿回来再干也不迟啊。”
……
半小时后。
四下弥漫着廉价香料的呛鼻烟味,一张张塑料薄布蒙着的圆桌,被冷风吹得吱吱啦啦的塑料板凳,在拖多少遍都除不掉油污的崎岖地面上刮动。
苏凌青凌乱地看着赵三串大排档的牌匾,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
“……你定的就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