婴宁趴在胡萤肩上,沉默了片刻,轻轻道了声“好”。
胡萤久违地感受到了一股陌生而又熟悉的暖流,仿佛就在婴宁说出“好”字的那一瞬间,这个仙凡鬼怪、群魔乱舞的世间忽然间停下了脚步,睁开了眼睛,发现了她这个异乡之客……然后,对她拈花一笑。
来到这个世界两年后,她终于找到了让她打起精神,活力十足地生活在这里的理由。
胡萤只觉得上天实在待她不薄,她实在没有什么可以抱怨的了。
常怀感恩之心,以温柔的眼光看待这世间,如此方可得道。
……
两人互诉心事后感情又深了一层,以前若是算作闺蜜玩伴的话,如今便真切地可以称作异姓姐妹了。胡萤和婴宁也心照不宣,从此不再把“姐姐”“妹妹”的称呼当作玩笑和亲昵之语,而是一个正经的称呼,更不再直呼彼此姓名。听上去,仿佛他们生来便是姐妹,是亲人。
十日后,王兰准时带着病人来到了丹砂庄。
胡萤一早便准备好了炼丹的材料,也叫小荣收拾了一处偏僻的阁楼充作客房,她便在楼内大厅里等着,只待人来便诊脉开方子去炼丹。
谁知道来的人不只王兰和病人,王兰的知己胡三娘,以及胡三娘的表兄、病人的幼子也陪着一块儿来了。
胡萤心道还好选了这阁楼,四个人各住各的也住得下,若是选了另外那处院子,且不说没那么多房间,单是离秦吴氏住处只隔一条□□这点就颇为不妥。
胡萤只想着赶紧诊脉然后立刻开始炼丹,客套的见礼问好之类的都被她不上心地敷衍过去了,前前后后待在一起没超过一刻钟的时间,然后便在炼丹室里闭关炼丹,等到终于丹成出门,才发现自己楼下站了个消瘦孱弱的少年郎,看那风露都浸湿了他的衣袖和额发,也不知对方为何深夜不睡出现在这儿。
胡萤心有疑惑,下意识地便想转身折返,当作不知道。然而方才她开门的动静根本没掩饰,在寂寥的黑夜中显得格外响,楼下院中的人已是抬起头来,却见其容貌更甚于姝丽,又兼之晚风习习,月光温柔,将那双惊喜含羞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展现出来。
楼墙上垂着的蔷薇花开了,红色的,淡淡的香气。
胡萤认出这少年是病人黄胡氏的幺儿黄九郎,在疑惑更深前却不禁一时恍惚,总觉得此时此刻,站在那里的应该是另一个面若好女的少年。
胡萤正发愣间,楼下的少年已承受不住这么长久的“对视”,捂住狂跳不止的心,羞涩地扭头跑了。
等到胡萤回过神,院子里哪还有什么俊秀瘦弱的少年郎,不过是银白的月光和凋零的花瓣,凉风吹出“沙沙”声,遥远的山谷中有老去的头狼不甘地发出最后的嚎叫。
面容憔悴的少女一时间只觉万般滋味涌上心头,凭栏望月,多少咏月的诗句,多少和月亮有关的意象和故事,那些被月光修饰后的绵绵爱意至死靡他的深情……再想起来,也不过是书中的故事。
可她却已不是那本书里的人。
笠日一早,胡萤把丹丸交给了黄胡氏,告诉她服用的方法,然后就离开了。
她身为主人家,这种招待方式显然有失礼数,只是她就是这个性子。没有随心所欲的资本时当然要委屈自己,曾经也耐着性子迎来送往,对各种各样的人笑脸相迎,虽不是擅长交际的那一类,但到底不会让人不悦。
不过那不是出自本心。人嘛,总是不愿意违背自己的心的……哦,妖怪也一样。
仗着他们是有求于自己,所以胡萤也不想再搞主宾皆欢的那一套,开头便直接说了自己性情冷淡,不爱交际,所以没办法热情招待,只让他们自由在庄中游玩,有什么事再来找她就成。
不知道是不是王兰来前提醒过,黄胡氏三人也仅仅保持了客气和尊敬,没有与她多言。正合了她的意。
不过即使如此,不出三天,黄九郎倾心于她这件事在丹砂庄已经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胡萤为此都减少了出门的频率,活生生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古代宅女,每当看到找各种理由出现在楼下的黄九郎时都在倒数黄胡氏病愈的日期,就希望他们一家人赶紧走。
婴宁此前已经和胡萤通过心声,故而也不瞎掺合,只是在一边看好戏罢了。倒是秦吴氏和小荣挺热心,把他们打听到的有关黄九郎个人及其家庭关系的情报都说给她听,还把黄九郎每天做了什么都说出来,叫她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不过自家人这边还好,麻烦的是其他的人。
胡三娘知道自家表兄的心事后,自然关心,还很热心地想当个狐梅香,要不是胡萤实在不配合,指不定如今都已经被她引到西厢去了……
胡三娘也就罢了……
最让胡萤感到困扰的还是黄九郎本人。
这么说吧,若是黄九郎做出求·欢之举,那她就能理直气壮地给对方安上一个好色之徒的名头把人赶出去;若是黄九郎送些情诗啦玉佩啦之类的东西,那她也能以不可私相授受的名义告诫对方专心照顾母亲,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哪怕他站在楼下院子里的时候咏些自哀自怜的诗句,唱首暧昧多情的词曲,她都能以扰民当借口叫对方别再过来,好好待在客楼里。
但偏偏他就是什么都没做,没有任何逾越之举,唯一出格的便是经常仰望她居处的窗扉。要是她推窗开门往下看吧,没几秒钟那孩子就能像只兔子似地被吓走!
于是她连对方这唯一有些出格的行为都没办法提起了。
胡萤看得出来黄九郎是情不自禁。
正因为她看得出来,明白少年心事纯真美好,所以她才没了法子,只能自己躲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