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2 / 2)

四下安静,唯听得两道呼吸声。

一道安稳,一道急促。

他居然觉得赵珩这没心没肺的能领会他的心思。

他真是病入膏肓,无药可救!

再看帝王睡得香甜,姬循雅呼吸愈发急促。

手腕微动,一把利刃滑入掌中。

简直将把赵珩心剜出来,一了百了。

静静看了片刻。

柔和的珠光撒在帝王脸上,他睡眼安静,难得透出了几分乖顺。

看得姬循雅更气了——气自己下不去手。

恼怒至极,扬臂正要将匕首甩出去,转念一想,自己说不定等等就下得去手了,气闷地将刀安静收回。

利落地解下衣袍,一把掀开被子。

冷气灌入,睡梦中的赵珩无意识地缩瑟了下。

姬循雅满意地欣赏了会自己对帝王一举一动的控制,才躺到床上。

但才满意片刻,就皱起了眉。

原因无他,只因赵珩睡姿极差,姬循雅才躺下,赵珩好像把他当成了软枕,八爪鱼般地牢牢附上来。

正要将赵珩的手扯开,后者竟变本加厉地环住了他的腰,恨不得将整个人都埋入自己怀中。

姬循雅深深皱眉。

罢了。

且留赵珩的性命。

改日再杀。

……

翌日。

赵珩神清气爽地起床。

他起得早,姬循雅早上要练剑,比赵珩还要早起半个时辰。

在赵珩梳洗更衣后,俩人居然还能在一块吃了顿早膳。

姬将军不重口腹之欲,故而这顿早膳的味道离珍馐美味还差十万八千个难以下咽。

赵珩舀了勺粥,看了眼姬循雅,喝了进去。

然后,又舀了勺粥,看了眼姬循雅,慢悠悠地将粥咽下。

赵珩的调戏之意不可谓不明显,姬循雅放下筷子,不冷不热地问:“好看吗?”

赵珩感叹,“秀色可餐。”

姬循雅微笑道:“不知陛下,还见过多少秀色可餐的美人,又与多少人,说过这种话。”

赵珩眨了下眼,笑道:“只卿一人。”

姬循雅冷笑了声,起身而去。

赵珩咬了口点心。

心道,说只有姬循雅一个,他不高兴,若说不知凡几,恐怕能将姬将军气死。

姬循雅到底想听什么?

生气归生气,姬将军在外面等着赵珩吃完饭,再亲自送陛下出去。

鉴于韩大人昨日被皇帝打发回宫了,姬将军又不得已将陛下送回宫中。

二人共乘,一路无语。

待入宫,赵珩立刻就回御书房。

姬循雅则去了位置完全相反的神卫司。

赵珩向来今日事今日毕,文书绝不留到第二日看,饶是如此,待他回宫,桌案上还是堆了数排奏折。

赵珩摊开一本,一目十行地扫过。

与新政相关。

但文辞用得典雅,读起来满口生香,直到行文最后才说道新政,看得赵珩青筋直跳。

又看了数本,皆同新政有关,赞成反对之声参半。

赵珩忍无可忍,扭头对韩霄源道:“吩咐下去,以后奏折文书务必简而又简,”晃了晃手中的奏折,有点咬牙切齿,“像这种先从太祖皇帝立国不易说到京中有祥瑞陛下长乐无极,”东拉西扯了万余言,方说到正题,“满篇谀词的文书,再呈到御前,一律先自己抄个百遍。”

韩霄源少见赵珩情绪外露,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连触怒皇帝的方式都与从前不同,先前皇帝最厌烦国事与朝臣约束,现下却厌烦朝臣满纸奉承之言,末尾才说正事。

韩霄源道:“是。”

莫名很轻地扬了下唇。

赵珩一口气看完奏折,又拿出了先前还未完全敲定的政策。

新政与明远的政策大部分相似,但还有一些,在执行时遇到了些问题,被如实上报,又被加以改动。

赵珩又召数位官员入宫,谈到夜中,留几位臣下用了晚膳,方算完。

冯延年冯大人习以为常地受着几位同僚的打量,将饭用尽。

崔抚仙轻咳了声。

那些笼罩在冯延年身上的视线骤散。

冯延年先前对姬循雅百般讨好,赵珩却不计前嫌地任用其,崔抚仙能理解陛下的爱才之心,但心有顾虑。

冯延年几次改换门庭,能背弃旧主,难保不会再叛陛下。

但既然是陛下做的决定。

崔相

垂眸。

他要做的只有相信、执行。

食不言寝不语,冯大人快速用完了饭,还不忘去叩谢圣恩。

其他人怎么想他不在意。

重要的,唯有圣心!

又十日,经过数次修改,反複敲定后的新政政策终于明发天下。

此次改革多与田土税制相关,其余则一概不动。

众豪族大家补税补肉疼的同时,悬了数月的心终于落地。

钱而已,他们还出得起。

虽则皇帝彻查诡寄并免税,令不少百姓将地重新改到自己名下,他们能抽的地利骤然减少,但毕竟是割肉,并没有伤筋动骨。

这位陛下回京后一改从前的奢靡怠懒,竟勤政了不少,据说宫中日夜灯火不歇,皇帝处置起国政来,竟当得起一句夙兴夜寐。

只不过……皇帝先前给众人留下的印象太过深刻,不少不在京的世家子弟对皇帝的改变颇不以为意,皇帝说到底不过是姬循雅的傀儡。

现下新政如火如荼,必有姬氏在背后操控。

可无论是姬循雅还是赵珩,只认准了财税上的改革,不动其他,既是形势所迫,又说明,他们二人短视。

现下京中强势,他们便,忍耐蛰伏。

等待着风波过去,几年之后新政如先前几位帝王心血来潮的任何一次变革一样,轰轰烈烈地来,悄无声息地结束。

又或者,姬氏垮台。

他们可以慢慢地、耐性地等下去。

此刻,宫中。

先前新政只在明远推行时便已引起了轩然大波,此时推广到整个北方,更是激起千层浪。

冯延年等主张新政的官员多不在官署,户部侍郎裴澄一面喝茶,一面幽幽道:“陛下是为了江河永固,百姓安居,圣意自然是好的,只是有些人曲意奉上,不顾旧制,竟想改弦更张。”说着,叹了口气。

这裴澄裴郎君出身王族,现下不过二十出头,便已是无数寒门学子此生都无法望其项背的高官,裴氏门生故吏遍布朝野,户部中不少官员以裴澄马首是瞻。

听他开口,立时有人刻意悄声,却用足以房中人都听到的声音道:“这般一针见血之言,恐怕只有侍郎您敢直言了。”

又有人奉承道:“侍郎不愧名门之后,自与那等谄媚奉上的小人不同。”

“胡扯,那些人岂能与侍郎相提并论?我看你是糊涂了。”

裴澄吹了口茶,淡淡一笑,道;“诸位同朝为官,何必起口舌争执。”

他放下茶杯,淡声继续道:“田土关乎立国之本,有些同僚,”这声同僚咬得极重,“为讨圣上欢心,竟连朝廷的稳固都不要了。新政中的条陈我字字看过,有些……”他哼了声。

“弄得民心惶惶,”裴澄口中的民心自然是诸大族贵胄的心,“人言汹汹,名为为国为民,实乃误国害民的恶政!”

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说得好。”一人笑道。

裴澄心中得意,正要笑着谦虚一句,面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看清来人后,一双眼睛瞪得浑圆。

陛……陛下?!

赵珩面上不见怒色,仍是一副含笑的模样,道:“既然新政是恶政,那卿来说说,何为善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