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回到家的第二天, 李茂贤在东屋摆上一张桌子,李青文几个人坐在旁边,开始读书识字。
李青卓和李青瑞一同去了县城。
马上就要开春, 县城街道上的人也多了起来,有去过回春堂的人认出李青卓,开口问好,李青卓也给他们拜年。
李青卓来的早, 药铺还没有开门,便绕到后门。
从后门进去,刚到小院子里, 看到赵阳和另外两个师弟在洗脸。
李青卓刚要打招呼, 赵阳端起盆就冲他泼过去,嘴里嚷嚷道:“你是谁啊, 竟然敢闯别人家院子, 信不信我报官抓你!”
虽然躲的快, 李青卓的裤腿还是被溅湿了,旁边的两个师弟看着李青卓喊师兄, 碍于赵阳的淫威, 却不太敢凑上前来, 只拉着赵阳的手臂劝他别这样。
赵阳横了这俩人一眼, “吃里扒外, 咋,你们俩也不想在这里干了?”
他一说这话,那俩人便不敢再言语,瞅着李青卓小声叫了句, “师兄。”
“你们在叫谁?”赵阳瞪眼道:“我们回春堂收他一个穷小子做学徒, 他不但不感恩, 半路还跑了,一走半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当我们这里是客栈呢?”
李青卓不理会他的找茬,只道:“我只想找师傅……”
“找谁都没用了!”赵阳敞开嗓门喊道:“我叔已经说了,你这种不知道好歹的人,铺子容不下,赶紧滚!”
吕大夫不在这里住,李青卓原本想同师弟们道个别,没想到赵阳如此蛮横无理。
自己既然已经决定要走,在这里同他口角只会给师傅添麻烦,李青卓转身就走。
赵阳在后头吼道:“这次你跪着求都没用!”
李青卓转到药铺前头,在门口等着,有早上过来取药的街坊邻居纷纷同他打招呼,问他前阵子去了哪里,为啥一直都没看到。
李青卓客气的说自己出了趟远门,又问这些人家里病人如何。
那些人小声道:“小师傅你可回来了,铺子里另外的那些小徒太粗心大意,药都包不好,有一次走到半路差点散了,有些弄的乱七八糟的……”
李青卓只点头说自己会同师傅说,让他们多担待。
过了没一会儿,吕大夫来了,冷不丁的看到爱徒,先是一喜,然后就皱眉,但终究还是高兴,“平安回来就好!”
李青卓眼睛一热,“徒儿让师傅担心了!”
知道徒弟在这等应该是被有些霸道的人说了闲话,吕大夫拍了拍他的肩头,“没事,你跟着师傅进去,先给街坊邻居把药给抓了。”
吕大夫进了铺子,李青卓跟在后头,赵阳看见了,横眉竖目。
吕大夫仔细问诊了病人,让人抓药,赵阳担心有师傅撑腰,李青卓这次没事人一样回来,便偷偷去后头跟赵大豪说小话。
把所有客人都送走了,终于得了空,吕大夫去里间,撂下帘子,坐下道:“青卓,没事,你走的事情师傅都跟掌柜的讲清楚了,你有情有义,这事做的一点错都没有,他不会为难你的。”
李青卓跪在地上,连磕三个头,“徒弟不孝,不但不能给师傅分忧,还给您老人家添麻烦。”
“哎哟,哎哟,你这是干啥,快起来!”吕大夫连忙把人扶起来,“放心,没甚事,你是咱铺子最勤快又认真的,就算师傅不说,掌柜的心里也应该有数……”
还没说完,外头突然响起一声咳嗽,吕大夫垂下眼皮,“掌柜的啥时候来的,请进!”
被侄子叫来的赵大豪撩开帘子进来,看着李青卓,不冷不淡的道:“回来了?”
“回掌柜的,昨日回来的。”李青卓道。
赵大豪踱了两步,皱着眉头,一副很为难的样子,“事情你师傅都给我说了,虽然有情可原,但终究是你的私事影响了咱们铺子,如果我要是直接点头让你回来,以后别的人要是也效仿,今天去送恩人,明天去干那个,咱们这以后可就乱了……”
吕大夫皱眉,这个赵大豪,明明当初答应的好好的,现在又说这一套,是想反悔?!
见李青卓没说话,赵大豪道:“你想回来继续做事也行,先签个三十年的契书,以后老老实实在铺子做事……”
“掌柜的!”吕大夫气的嘴唇发抖,站起来道:“青卓只是学徒,不是卖身的奴仆!”
李青卓扶住师傅的手臂,抬头看着赵大豪,道:“掌柜的,这事怕是成不了。实不相瞒,我今日是来告辞的,感谢师傅和掌柜的过去对我的栽培,辜负你们的好意,我实在心里难安。”
赵大豪知道年轻人里头,李青卓是最出类拔萃的,吕大夫早就说跟他说让李青卓试着坐诊,他会在旁边看着,他一直拖着不答应,怕李青卓坐诊后,吕大夫会离开。
李青卓这次离开,他觉得自己抓到了机会,想用契书把李青卓绑在药铺中,却没想到辛苦学了恁多年,李青卓张嘴就说不干了。
怕煮熟的鸭子就这样飞了,赵大豪赶紧开口道:“原本我是这样打算的,可你师傅一直求情,看你过去一直很本分的份上,这次就算了,你既然回来,就赶紧做事吧。”
吕大夫原本都想发作了,听赵大豪把话给说回来,气吁吁的算是没发火。
李青卓道:“多谢掌柜的,不过我怕是要让你们失望了……”
说着,他看向吕大夫,“师傅,徒儿得到一封京城书院的推荐信,您知道我一直想要读书,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说着,他再次跪下,“枉费师傅教导多年的心血,徒儿实在是愧疚!”
吕大夫先是一愣,旋即大喜,“好事啊,好徒弟,这可是天大大好事!”
“能读书那可是上辈子修下的福分!”吕大夫喜不自禁,把李青卓从地上拉起来,与有荣焉的道:“你能有这个机缘,师傅为你高兴,就是京城那么远,我们师徒以后怕是再难相见了。”
李青卓眼眶通红,“师傅……”
“你就这样拍拍屁股走了?”反应过来的赵大豪气的满脸通红,指着李青卓的鼻子,道:“你个忘恩负义的玩意,当初穷的裤子都穿不起,你师傅手把手教导,铺子给你吃给你住,让你在这里学东西,你学会了扭头就走,你个白眼狼!”
赵大豪这话说的有些没道理,李青卓确实是受惠于铺子,但他这几年除了回家,都在铺子做事,一文钱工钱没有。他只对恩师吕大夫心存愧疚,因为师父不但在他身上倾注心血,还抱有期望。
猜到掌柜的会有这么一出,李青卓从袋子里拿出一个盒子,道:“青卓自知有愧,无以为报,这次去边城,采到一些灵芝……”
其实李青卓一走了之,赵大豪也没办法,只是他走了没事,留在铺子的师傅定然会受到赵大豪刁难责备,是以,李青卓为了师傅也不能跟赵大豪恶言相向。
赵大豪知道李青卓家穷的叮当响,气哄哄的劈手夺过盒子,因为动作太大,里面的灵芝掉落下来。
吕大夫气的胡子差点撅起来,弯腰把灵芝捡起来,打眼一过,便道:“这品相不错,你处理的也干净。”
赵大豪不是很懂药材,哼了一声拿着盒子出去,应该是找人去看了。
他走了以后,李青卓从袋子里拿出更小的一个盒子给师傅,悄声道:“师傅瞧瞧,徒弟这药材炮制的如何。”
吕大夫接过来打开,看到里面一片片的鹿茸,仔细端详片刻,道了一声“好”。
赵大豪找铺子里的其他人相看过,大概知道这盒子里的东西值些银子,虽然依旧生气,但起码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他看到吕大夫和李青卓从里间走出来,冷着脸道:“你们兄弟为了恩人能跑去边城,以后读书有了出息,你也得记得咱们铺子和你师傅的好,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李青卓同他行礼,说了两句客套话,走到铺子外头,和师傅挥手道别。
李青瑞在外头已经等了很久了,直到看到药铺的人回去,他才站出来喊人。
李青卓眼睛和鼻子通红,叫了声大哥,李青瑞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难受,以后回来多去看看吕大夫,又不是以后不来往了。”
话是这么说,可京城离并州不近,都不知道多久能回家一趟,再难像从前那样跟师傅朝夕相处……
哥俩往回走的时候,李青文正在有气无力的念着书。
他们在读《千字文》,从早上到现在,一直扯着嗓子念,越大声,他爹就越高兴。
李茂贤当初学字也是从这个开始,他用的法子跟当年一样,让李青文他们读几百遍,烂熟于心后再学写字。
李青文有个习惯,背书的时候脑子里就会闪过这些字句,这里的大都是繁体,他反应起来就很慢,然后遭到了他小四哥的无情嘲笑。
当然,李青风嘲弄完也挨了娘亲的好几下。
因为笔和纸都不便宜,为了节省,不能边背边学,而且他们几个人共用一本书,极其不方便,李青文再次感觉到了挣钱的紧迫性。
李青文家有个习惯,凡事都提前准备。
这次也是,即便有万般不舍,李青卓从回春堂辞工后,陈氏和李茂贤就开始准备他去京城的事情。
陈氏觉得儿子去念书,怎么也得体面些,想要做一套新的被褥,李青卓劝说算了,他是去读书的,被褥能用就行。
r />李茂贤也觉得没必要,离家这么远,多带点钱才是真的,出门在外,干啥都缺不了这个。
把家里所有钱都掏出来,一共有四十多两,几乎全是他们在范阳城卖东西得的银子。
这些银子真的不少了,但是李茂贤还是觉得不把握,他出过很多次门,清楚道上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意外,这些银子不但要路上花,到京城还要吃住,还要买书买笔墨,未必宽绰。
他正琢磨去哪里借,李青文道:“要不把骡子卖了再凑凑?”
马是江淙送的,他实在舍不得,而且再去边城,也缺不了它拉车。
“不用!”李青卓又掏出几块银子,“这是师傅给我的,说去京城的盘缠。”
李青卓送师傅鹿茸,只想感谢师傅多年栽培,吕大夫知道李家不富裕,担心徒弟去京城作难,非要给银子,李青卓拗不过,便只能收了。
总共五十八两左右,若是从前,这些银子怕不是会让家里人笑开花,但一想李青卓孤身一人去京城,就总感觉还是不够多。
“这些行了,不用再东拼西凑,村里有钱的也没几家。”李青卓道:“若是到时缺手,我往家写信就好。”
李青文点头,道:“二哥,你放心,我们去边城后,只要有机会弄到钱,定会往京城给你送。”
钱的事情算是解决了,陈氏和姜氏开始收拾,李青卓趁这个时候把买的那几本书誊抄几份,这下,李青文他们几个终于不用再抢一本书了。
李青卓的字是跟李茂贤学的,后来他去做学徒,吕大夫鼓励他练字,读书,还特意给他买纸墨,所以李青卓的字是全家里最好的。
纸不便宜,农家人可负担不起经常练字,再加上用的少,李青瑞和李青宏认字多点,但是写字不咋好。
读书的事情宜早不宜迟,所以收拾停当后,李青卓便准备出发。
李本善从李茂群口中得知了这事,凑了三百个大钱和几筐子鸡蛋拿过来。
在农家,读书识字是件重大的事情,族里能帮一把都会帮一把。
李青卓要去范阳城找商队一起,他走的这日,李本善带着族里的长辈送到村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