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虽然很奇怪且别扭,但他面对易柏洵就是有一种近乎很虔诚的心态,类似于信徒仰视神明。当这样的存在有一天低下头真正凝视自己,他的第一反应绝对不会是兴高采烈。
眼前的人一点点走下来,越来越近。
宁越放弃准备离开的动作,等到易柏洵站到自己身边的时候宁越又转了回去,他看着江面沉默两秒,突然闲谈一般淡笑了下说:“哥,我没告诉过你我为什么会打电竞吧?”
“没有。”易柏洵说。
他穿着简单,看起来如往常一样不疾不徐,也没有对宁越抽烟的行为说什么。
他把手上的外套搭在栏杆上,和他并排站在。
因为挨得有些近,宁越能感觉得到他身上的体温。
宁越还是适时掐灭了手中还剩下半截的烟蒂,双手手肘撑在栏杆上身体往下够了够。这动作让他看起来有些孩子气,但似乎也没有不合适的地方。
他伸到一半又退回来,笑了。
“因为你。”他说。
“嗯?”易柏洵确实像是有些惊讶,侧头确认:“因为我?”
“对啊。”宁越像是想到了什么开心事:“我第一次见你站在赛场上正好是你拿了世界杯冠军的黄金年。当时也没想太多,就觉得挺酷的,我当时想要是我上的话,说不定也不会太差。”
这口气的确很devil。
易柏洵算了一下时间,那年宁越十四岁。
易柏洵勾了勾嘴角,看着他:“事实证明你确实不差。”
“当然。”宁越说:“从注册到打进市级排名前列我只用了两个月,而且我当时是个每天都有早晚自习的初中生。”
他其实试过狙击手,但有了易柏洵这样的存在是很容易让新手有挫败感的。
所以他当时毫不犹豫选择同样高伤害的盗猎者。
那时候宁越因为成绩突出,所以翻墙逃课出去网吧打游戏什么的,只要没有被老师抓到,积极认个错就能混过去。
但没多久年画娇坚持送他出国。
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他宁越这辈子想要飞至少也得等到成年,否则不可能有百分百的自主选择权。只要她年画娇活着一天,她就还是他妈。
宁越不愿意也得妥协。
宁越说:“去了国外我也在接着打。”
他签约TNK那年的契机,正好是易柏洵和前战队解约的时候。
当时国内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消息,而且都是负面内容。因为他过往足够亮眼的战绩和历史,国外也会同步更新新闻。
唱衰者不少,狂欢的也不缺。
他们觉得cypress这个ID将自此消失于各大电竞赛场,从最高最耀眼的那个领奖台上,就以这样让人唏嘘的速度就此落幕。
但宁越相信他不会。
他走到台前正式成为了一名职业选手。
/>他觉得只要自己坚持站在那儿,终将等到他的回归,即使他们不在同一片天空之下。
他固执的,坚定地这样以为。
带着十五岁少年人最初的纯粹。
cypress确实没有让任何人失望,他重新出现在大众的目光之下,一样耀眼如星辉。
但宁越却是惨败。
那段拼命训练,没有日夜的日子并不难熬,因为他心中有一簇火,烧得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赢,一直赢。
但后来呢?和人动手,拘留所暗无天日的半个月,被冠上别人名字的游戏账号,以及那张因为假赛的处罚通知单。
宁越很难回溯那段混乱的时间,很多细节他甚至都记不起来。
事情解决完就回国了,堪称狼狈。
他机缘巧合做了主播,依然会时时关注cypress比赛的消息,他取了个不那么走心的小号名,活成了一如直播间粉丝吐槽的那样,是万千易柏洵粉丝中的一个。
不被注意,泯然于众人。
宁越觉得这就是结局了,当初那个指引他走上电竞场的人还在那儿,这样就很好。
但还是遇见,却并不是多年前最初所期待的那样。
曾经仰望过的人如今站在他身边,一个唾手可得的机会放在他眼前。
但宁越却没有伸手去拿。
他说:“易哥,我打不了。”
不是他的手废了,也不是能力没有了。
是他知道,他承受不起这样的期待。
风吹得衣服贴在身上,他恍惚了一下才说:“我在国外发生了一些情况,就挺糟糕的,如果真要上比赛,以后影响的不仅仅是战队,赛区之间也会有纷争。签我太不划算,你另外找人吧。”
岂止是不划算,疯了的人才会签他。
随着这句话说出口,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胸腔脱落。
宁越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知道自己放弃了什么。
他说这句话并没有看着易柏洵的眼睛,是一种逃避。
他很久都没有听见易柏洵开口说话。
直到一只手伸过来,拿走了宁越还捏在手里的半截烟。
他抬头的时候正好看到易柏洵抬手衔了烟嘴,用从他手里拿走的打火机偏头点燃,吸了一口。那姿势,已经不能用熟练形容。
老手了,眼睛微眯的动作甚至有些性感。
宁越听见了自己心脏不规律的跳动。
那根烟,他刚刚也抽过。
“宁越。”易柏洵叫他,他拿下烟吐出烟雾,眯眼盯着宁越看了会儿才说:“抬头,看着我。”
宁越睫毛微不可查地颤了颤,才敢正视他。
易柏洵看起来相当平和,但宁越知道这大概也是表面,不然他也不会心血来潮一样突然开始抽烟。
易柏洵说:“如果你是担心自己在欧洲赛区的黑名单里没办法参加比赛,那这是俱乐部会去协调解决的事情。但如果你是怀疑自身影响力,那你只需要记住一点,别把别人看得太重也别把自己看得太轻。”
宁越没说话,易柏洵似乎被香烟的气息引得有些烦躁。
但他没有掐灭,拿在栏杆外抖了抖烟灰。
“我很意外你是因为我开始打游戏的。”易柏洵似乎在考虑恰当的说法,他道:“这让我觉得自己有些失职,我确实没想到这一点,我不清楚你能不能明白我的意思。”
宁越和他对视两秒,上前一步挨近了,沉默地拿走了他手里的烟不让他继续抽。
“我说这个可不是想让你愧疚。”宁越说了这句,过了会儿声音再低了两度:“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你,我也坚持不到今天。”
不会走上这天路,不会此刻站在这里。
cypress这个名字带来的意义,横跨了宁越的整个青春年岁。
易柏洵靠着栏杆没开口,他任由宁越拿走烟,两人的胳膊挨到了一起。
易柏洵看了会儿眼前的人。
“你已经回来了,宁越。”他突然这样低声强调说:“我在这里,DK在这里,这就是你的底气。很多事情即使发生了,就在那儿,但也说明不了任何问题。只要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那所有被污蔑的,被拿走的,总有一天都要亲手讨回来。”
宁越默默听完了这段话。
他看着易柏洵,他觉得或许睁得太久了,眼睛开始发酸。
“可别哭啊。”易柏洵突然笑着轻声说了一句。
语气带了点无奈道:“让你签个约哭两回,会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让你把自己免费卖给了我,我没有这么丧心病狂吧。”
宁越喉咙滑动了一下,闭眼涩然道:“没有。”
易柏洵直起身,眉眼的情绪收敛起来。
他没有追着这个话题,像是解释,说:“之前让崔哥查你的情况花费了一些时间,我不会问你具体内容,但我相信自己的判断,战队里的每个人也都一样。所以你更要相信找你签约是经过利弊权衡的,你的顾虑并不成立。”
宁越看向他。
易柏洵笑笑:“现在要签了吗?”
宁越张了张嘴。
易柏洵打断他:“你想好再说,在我这儿事不过三。”
空气很安静,耳边只有风声,还有树影摇晃的沙沙响动。
“签。”仅仅五秒不到的时间,宁越低声说:“我想签。”
他不用在这个时候去剖析一遍过去的经历,他知道易柏洵给出这份合约肯定面临着压力,但他丝毫没有把这些放到他面前。
这时候的感觉很像从地狱回到人间。
有人曾经在他面前狰狞威胁:“devil,我敢保证你未来将在这个圈子寸步难行!只要你出现在比赛场,你将会知道被审判的滋味。这辈子,你都别想打职业了。”
他确实经历过这样时刻,前路昏暗至极,透不进一丝光。
但现在有人告诉他,他回来了。
他将重新站上赛场,拿到本该属于自己的一切。
那就打。
宁越想,拼尽全力,不死不休。
话题谈到这里似乎终于结束,温度低,易柏洵带头往回走。
上了公路宁越才发现他把车开出来,就停在路边。
“我猜你现在也不太想回去。”易柏洵打开车门,回头看着跟上来的宁越,问他:“兜风吗?”
宁越确实不想这个时候回基地,但还是问:“你不训练没问题?”
比赛时间越来越近,莫神这段时间都盯得很紧。
“没事。”易柏洵说:“至少哄哄小朋友的时间还是有的。”
宁越尬在车前,两秒后坐进去:“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儿了,我不喜欢一再强调。”
之前谈话带来的沉寂随着风淡化了,气氛回到从前。
易柏洵示意他系上安全带,一踩油门将车开出去,然后才说:“炫耀自己用两个月打进市区排名,不是小朋友是什么?”
宁越暗自朝天翻了个白眼,有点羞耻也是真的。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脑子抽风要提这点。
嘴上说:“可我是连自己集满奶茶店的点卡都要发个圈朋友庆祝的人,这叫仪式感,证明我在认真生活。”
这话里其实吐槽了易柏洵朋友圈一片空白的事实。
电竞老男人的世界里,除了游戏一无所有。
打开的车窗,风吹乱了宁越的头发。
因为长度显得有些张牙舞爪,一如渐渐恢复了心情的他自己。
易柏洵看了他一眼,微微扬唇,说:“那容我提醒这位认真生活的朋友,现在小学生都不会这么干,而且他们打游戏还超厉害。”
被内涵了一波的宁越:“……”
“哥。”
“嗯?”
“跳海吗?同归于尽那种。”
“不跳。另外我告诉过你,那是江,不是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