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香浮荡, 月明星疏。
崔元抬眼望着面前的年轻君主,深觉陌生之余却又不禁为之片刻心酸。嬴政虽是后人口中的千古一帝,是数千年来首次完成大一统任务的历史人物, 可他这一世到底是孤独的。
没有人能完全与他并肩。
思及此处,崔元终究还是委婉开口:“明日冠礼, 王上还当再三谨慎,以备万全。”
他的直觉尤为强烈, 虽不知嫪毐会如何行动,明日大抵都会是场针锋相对。
秦王好整以暇地揉揉眉心,“崔君以为,孤当如何谨慎?”
话罢, 眸中竟不自觉溢出三分笑意。
这是……试探吗?崔元突然就有些晃神,眼前的挺拔男子, 渐渐同当年那位孤僻冷漠的少年重合到一起。淡淡拂去心底重影, 崔元躬身而拜, 继而认真同秦王分析起眼下形势。
而另一侧,张良候至夜幕沉沉,却一直未能等回崔元的身影。
心中隐有忧思, 张良只得踱步而出,想着在院中散神静候, 谁知方一出门, 便自门外树影下瞧见位蜷作一团的白净少年。
终是忍不住上前细看, 对方许是困得极了, 静静蜷在凉丝丝的石案旁侧,眼皮耷耸下来, 若肯细听, 还能觉出小少年细如蚊蝇的呼吸。
此人张良认识, 去年祓禊时,便是他将自己扯进水中戏弄嘲笑。如今睡着,竟像是浑不知事的懵懂孩童了。
张良从不是擅于记仇的性子,见对方唇色都已有些泛白,忙起身回屋寻了件毡毯为他挡风御冷,谁知毡毯落在对方肩头的瞬间,本是睡意朦胧的小小少年,竟忽而自梦中悚然惊醒。
张良本欲出声安抚对方,谁知扶苏却开始激烈挣扎起来,张良无奈之下,只得道声“失礼”,而后直接牵制住对方的嫩白手臂。由于被人压制的动作,扶苏未能及时抬眼瞧清眼前人的样貌,因而只得深吸口气闷声不语。
见对方憋红了脸颊不肯吭声,张良先自怀中掏出崔元为他准备的猪肉干与奶片等物,而后悉数堆放至扶苏跟前,扶苏见到零食,方眨巴着眼睛彻底松下劲来。
张良掩饰不住眸中笑意,“公子怎不在夜宴之中?”
扶苏闻声,小脑袋倏尔抬起,晶亮的眸子与张良直直相对,雪白的奶片尚含在唇瓣之间,红白相映,叫人几乎移不开眼。
瞧清张良身份的瞬间,对方并未如他所料般嫌弃离去,而是规矩坐直身板,将面前小食一一装进鞶囊后,方拱手回声道:“本是宴罢去寻齐人衡,谁知却失了方向,误入此处……”
原是……路痴吗?
张良掩唇笑笑,见他难得乖巧守礼,又怕伤了对方自尊,复将笑意压回心底,“公子毋庸担心,待先生回至此处,定会将公子安全送归。”
扶苏似乎并不着急离去,品过奶片后,眸中星光骤增,复自鞶囊中取出两片放进口中,这才心满意足地颔首回应。张良见他如此不知节制,只得趁其不备时将鞶囊取下藏于身后,并在对方眼巴巴的注视中,温和规劝道:“先生有言,此物夜间不宜多食。”
扶苏闻声,本是气鼓鼓起身欲夺,谁知刚要动作,便见不远处现出两道朦胧身影。
崔元在侍者引领下回至居处,未及出声致谢,却先瞧见一人自他眼前飞速行过,那人欢快扎进不远处恭敬而立的侍者怀中,就连尾调都上扬着几分愉悦的意味:“阿高!”
对方稳稳接住扑来的稚嫩少年,待听出其身份后,忙伏地而拜道:“公子怎在此处?”
小少年拉住侍者的衣袖,只道了声:“路上再说。”
话罢便冲崔元二人挥手作别。
崔元方意识到眼前人便是公子扶苏,只是还未出声行礼,对方却已遥遥行出几步之远。崔元不由转身去瞧张良,张良却不知怎了,手中握着只浅月色鞶囊,眼神怔怔瞧着扶苏 离开的方向,嘴唇张一张,似乎想说些什么,最后却黯然收回视线。
纯粹与顽劣、精明与单纯,怎会矛盾且自然地出现在一个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