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儿终于开口, 但说出来的话,却让顾细和沈青松十分诧异。
见他们没说话,女孩儿又说了一句话:“你们是谁?”
这句话明显比第一句话更加地冷锐。
因着身高差距, 顾细需微微低头才能认真观察小孩儿。
对方似乎也在打着这个主意,扬起下巴, 仰起头, 应该是在观察他们。
于是顾细撞入了一双漆黑的眸子里,深沉得像是一汪深潭, 似是天然屏障,阻碍别人探寻到任何信息。
这双眼睛, 很好看,但如果是一些人看到,可能会下意识移开目光,因为不适, 又或者说是害怕, 害怕女孩儿看透他们。
但顾细不怕。身正而立, 来意单纯,她对女孩儿没有任何恶意。
再不着痕迹地看两眼, 女孩儿的眼尾比较狭长,看人时, 似几分无情和凉薄。
肤色苍白,嘴唇也似乎比平常健康的小孩儿淡了一个色度, 看上去像是浅浅的樱花粉, 下巴微尖,加上女孩儿说话的表情, 组成了破碎的脆弱感。
很奇怪, 一个孩子身上能传达出这么复杂的气质。
对方的穿着打扮其实分不出男女, 头发才到耳朵,身上穿着的衣服颜色中性,不破,但是看得出来洗了很多次。
但是顾细感觉她就是女孩儿。
她和沈青松都有这个自信辨认出来孩子身上这种特质,说不清,道不明,但看到孩子的时候,他们能迅速分清。
女孩儿应该也看完了他们,垂下眼,显得脸更小,下巴更尖。
顾细对快穿局的技术还是很相信的,自己和沈青松的这具身体肯定是原生,现有技术肯定无法知道他们身上的秘密。
除非是,他们刚才一开口就崩了人设。
这也没办法,顾细同样很抓狂,很无奈,要是以前,他们可以根据记忆来慢慢改变原身性格和行为,但现在,他们仅仅是来到了这个世界,然后,就两眼一抹黑,没了。
脑筋像是突然被打通了,她的目光倏地落在了面前的女孩儿身上。
难道,快穿局的用意是,这个女孩儿,才是他们在这个世界获得记忆的来源?
想到这儿,顾细试探道:“我们不是你父母,那还能是谁?”
她的声音柔和,没有任何攻击性。
女孩儿闭了闭眼。
再次睁眼时,她语气更加笃定:“你们不是。”
沈青松看向顾细,示意这事儿由顾细抓主意。
他完全相信顾细,而且女性之间的对话应该会让女孩儿的防备心降低一点儿。
顾细微微点头,表示明白。
心中闪过各种想法,顾细最后决定说实话,道:“你怎么知道?”
安静的室内,可以让女孩儿清楚地听到这句话。
顾细这句话像是反问,又像是承认。
女孩似乎有点惊讶,有些苦恼,眉毛像是毛毛虫那样皱了起来,这看上去才有点小孩子的模样。
“你……”
顾细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坐下来慢慢说吧。”
女孩儿瞪向顾细,努力积蓄的情绪被打乱,她抿抿唇,板着脸坐到顾细和沈青松的对面。
顾细又问了一遍:“你怎么知道我们不是你爸妈?还是说,你也和我们一样,不是这家人的女儿?”
对方的表现太过冷静,实在是不像一个正常的儿童。
如果是智力超群,也不是这样子的。智力超群也会保留某种儿童的特性,对方的表情和情绪,展现出来的是一种超乎寻常的理智与寂然。
在知道他们不是她父母的时候,女孩儿似乎并没有太多悲伤。
...
就连刚才质疑他们的话,都不带波动特别大的起伏。
见女孩儿努力挺直腰背,顾细的声音更加温和:“或许我们可以开诚布公地谈一下?”
沈青松没对顾细的话做出任何质疑,一直坚定地在顾细身边,如同守护者。
女孩儿的目光在他们身上打转,“那你们先打开门,拿出点诚意来。”
沈青松早有此意,只是怕多此一举,擅自行动会让女孩儿更加防备。
顾细点头,沈青松默契起身,去开门。
清晨的风从走廊吹进来,带着凉意的空气格外清新,一下子冲去屋内微微有点闷的空气,三人都精神起来。
外面似乎还有隔壁邻居的声响,这点声音正好,可以保证女孩儿的安全感。
沈青松朝外面一扫,就知道他们这是住在类似于筒子楼的楼房里,他们家在三楼。
他把门调整到四十五度角的样子,即便是有人从外面经过,也不会看到里面的场景。
做完后,沈青松没做多余的动作,回去继续坐好。
顾细朝女孩儿点头,开口道:“我们很有诚意。”
她的表情带着亲和力,认真道:“或许,你能理解吗?我们的灵魂突然来到了这两具身体上,脑子里没有任何关于这个世界的记忆。”
女孩儿的表情罕见地透出几分匪夷所思来,声音微微变调,下意识道:“穿越?”
顾细和沈青松在没有任何商量的情况下,不约而同微微挑眉,甚至连弧度都很像。
“你知道穿越?”顾细惊讶。
这个词在九十年代,可是新鲜词儿,又或者说,还没被创造出来,顾细也不太清楚。
她清楚的是,现在是九一年的四月,因为墙上的挂历清楚地显示着年份和月份。
她一眼就扫见了。
女孩似乎察觉到自己失言,抿抿唇。
顾细笑道:“礼尚往来,你不能要求我们拿出诚意,你却没有诚意。”
“所以,你也是穿越?”
她发现了,女孩儿的理解能力也远远超出儿童的范围,更像是一个成年人,而且也知道穿越这个词,说不定,她的经历和他们有点像?
女孩儿咬唇,低着头,没看他们。
看样子应该是在纠结。
顾细也没催,不疾不徐,语气平和道:“我刚才和你坦白了,我们没有记忆,也就是说,我我们只能从你这人获取记忆。”
“别忘了,在外人看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我们有事儿,你这个未成年人,可没有多少保护自己的能力。”
其实,女孩儿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暴露了信息。
她承认他们俩的身体的主人,是她的爸妈。
所以,他们三人应该是一家三口。
女孩儿瞳仁乌黑,道:“你威胁我?”
顾细摇头,和缓道:“不是,我是在和你说明情况。”
她从来没有威胁孩子的意思,真的只是摆事实讲道理。
只不过,看来,孩子的心思比她想象中还要敏感。以后说话可得注意点,不能让孩子觉得不舒服。
女孩儿深深地望了顾细两眼,应该是感觉顾细没说谎,这才继续低头。
“哟,吃早餐啊!”路过的人朝屋里喊了一句。
顾细也没看清人家的脸,估计是邻里间礼貌地打招呼。于是,她“哎”了一声。
等几乎听不道脚步声了,她问女孩儿:“我这样做会崩人设吗?”
崩人设这个词语,可不是这个年代常见的词,在后世的网络时代比较常见。
女孩儿眼神一瞟外面,随意道:“不会,这样就行。”
顾细和沈青松...
对视一眼,看来女孩应该也接触过网络时代的文化。
考虑到女孩儿的敏感,顾细没再多做试探。
“咕咕咕……”
是女孩儿的肚子响了。
屋子里特别安静,所以这声响格外明显。
女孩儿的眼神显然飘了一下,放在桌上的小手不由自主蜷了起来。
顾细忙给女孩儿盛了一碗粥。虽然对方灵魂可能是成年人,但是身体还是孩子,那说到底,还是孩子。
厨房里只有大米,还有几个鸡蛋以及调味料。盖子下倒是有剩菜,但顾细和沈青松都不想吃剩菜,所以只煮了大米粥,炒了鸡蛋。
“边吃边想,不急。”
女孩倒是因此多看了她两眼。
“没下毒,我们可以先吃给你看。”顾细眨眨眼,笑道。
沈青松微微弯唇,心知这是顾细为了和孩子拉近距离,特地说的话。
他配合地直接把一碗粥直接喝了,都不需要用勺子和筷子。
说实话,喝粥真的不太顶饱,一碗粥下肚,对他而言,喝了跟没喝似的,
“你喜欢吃粥吗?”顾细自己也拿起勺子。
女孩儿也拿起了勺子,表情不见得有多喜欢,嘴唇不自觉往下抿,轻声道:“我不喜欢。”
可手还是拿起了勺子,往嘴里送了一勺粥。
“那吃鸡蛋吧,不喜欢吃,就少吃点,改天我们做别的吃?”顾细把碟子往孩子面前推了推。
“对,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沈青松道。
女孩儿说话轻,顾细和沈青松都不自觉放低音量,轻柔地和她说话,生怕惊扰到她。
这似乎是女孩儿的魅力。
女孩儿抬眼,第一次正眼看沈青松,“真的吗?”
沈青松点头,“自然。”
上个世界照顾四个女儿,沈青松自诩有点经验,但面对这个女儿,他的心里却多了点忐忑。
女孩儿又不说话了。
她定定地看了对面两个大人好几秒,慢吞吞地拿起筷子,夹了一块鸡蛋。
黄澄澄的鸡蛋带着香味,女孩儿放入嘴中,微不可查顿了一秒,继续吃了起来,而后又夹了第二块。
看来还挺满意。
顾细和沈青松对了下眼色,乐了。
果然对于华夏人来说,吃的滋味对了,人也会松弛下来。
女孩儿的表情肉眼可见地轻松了点。
不过,对方似是想起了什么,倏地蹙起眉来,硬邦邦道:“我不喜欢只有我一个人吃。”眼神像是蒙上了一层冰。
顾细装作恍然大悟,“我们也打算吃来着,但是又怕你介意和我们共吃一碟菜。”
女孩儿摇头,看着他们夹了,这才夹了小小一块。
顾细和沈青松都不知道到底是哪里触到了女孩儿的燃点,但是可以肯定一点的是,这个女孩儿脾气似乎有点“喜怒无常”?
她的怒不是爆发的怒,而是压着的怒。
这种隐忍的性格其实是最难受的,因为她把所有感受都压在自己心里,很容易郁结于心。
顾细和沈青松还在吃,女孩儿却停下了筷子,她把她面前的那部分,也是碟子里大概三分之一的鸡蛋给吃了,剩下的,一点都不碰。
而且还看着顾细和沈青松吃完他们面前的,才移开目光。
她像是自动把菜公平地分成了三份。
顾细做菜是估着量的,最后粥和鸡蛋都清光了,这似乎让女孩儿十分高兴,嘴唇微微弯起。
“真是个有个性的小姑娘。”沈青松洗碗时小声道。
顾细是进来提水壶的,她刚才见到女孩儿看了看桌上的茶壶,向来对方应该...
是渴了,压低声音,“快点洗,看来小孩儿差不多该说了。”
是的,顾细有这个预感。
她也不知道到时是哪个动作取悦了小姑娘,但现在对方的心情应该还可以。
顾细看了看水壶,水壶是铝铁外壳的,上面还印着经典红花,十分复古,不过在这个时代这才是正常的。
木塞里热气扑面而来,她满意盖好木塞,暂时还不用烧水。
一转身,就看到女孩儿就在门口,手里还拿着水杯。
顾细差点被吓一跳。
不过也还好,她一向能很快平复情绪。
而且女孩儿又不是可怕的人。
她笑道:“怎么了?”
女孩儿举起水杯:“洗杯子。”
“好,”顾细宠溺一笑,习惯性表扬一句,“真是个爱干净讲卫生的好孩子,去把其他杯子也拿进来,让叔叔一起洗一洗吧。”
虽然知道应该是干净的,但是不洗一遍,她和沈青松都不放心。
女孩儿看向沈青松,沈青松点头:“拿来吧,我一起洗。”
她转身时飘起的头发丝儿似乎表示了心情。
顾细纳闷,和沈青松小声道:“难不成,她特别喜欢我们干净?”
沈青松:“有可能。”
女孩儿很快把杯子都拿来了,沈青松已经把女孩儿首先拿来的水杯给洗好了,“这是你的水杯,待会儿先用热水烫一烫。”
女孩儿接过杯子,嘴角弯起很快又压下,小声道:“谢谢。”
“不用,”沈青松语气和煦,笑着道,“小心点。”
不知怎的,女孩儿的眼角突然滑下泪珠。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连续不断地滑过她的脸庞。
沈青松慌了,是真慌了。
他不知道哪里惹哭了小姑娘,手里还是湿的,他一边叫顾细,一边蹲下来,双手随便在衣服上一擦,想拍拍女孩儿安慰一下,又怕孩子不喜欢他的触碰,只能举着手,无措道:“别哭,别哭,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和我说……”
顾细听到声响,连忙放好水壶,快步走进来,蹲下搂着女孩儿,柔声道:“没事没事,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