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俟高的尸首还摆着,官家可要去见一见?”
赵构蓦地抬眼看着她,飞快道:"我去看一具尸身做甚,你莫非是昏了头?"
邢秉懿淡淡地道:“你去看过万俟高的尸身,就知晓二十一娘拦不拦得住了。”
赵构被噎住,半晌后,耷拉着眼皮,道:"朝臣们都不同意,定要与南边划清界线,永不通商。他们这次齐心得很,我哪怕身为皇帝,也得退步。”
秦桧一党向来无利不起早,他们的想法,邢秉懿前后一思索,便明白了过来,道:"既然如此,就由着他们去吧,反正快要过年,暂且不提通商的事情。不过,万俟高的尸身送回南边,许多人都看到了。堵不了悠悠众口,不如干脆告知天下,列出万俟高的罪证。百姓最乐意见到贪官污吏伏诛,只能拍手称快,还能显出朝廷的清明。”
至于秦桧他们,既然敢火中取栗,就放任他们去与赵寰正面交锋。断了他们这群人的手脚,以后再通商时,就会少许多麻烦。
万俟高既然已死,就让他死得更值一些。既向北地表明了态度,又拿来安抚了百姓。
刑秉懿眼里寒意闪动,心里却开始隐隐激动起来。
这是第一把,砍向那些嘴上家国天下,满肚子鸡鸣狗盗读书人头上的刀!
赵构瞠目结舌道:“太.祖曾亲口下令,不许杀士大夫,这样一来,岂不是违了祖宗规矩?”
邢秉懿紧盯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此时,就莫要再提太.祖。大过年的,也不怕惹了祖宗生气!"
赵构被呛住,难得脸红了起来,悻悻道:“你此举是要与天底下读书人作对,与朝臣作对!”
邢秉懿嗤笑,道:“他们最会栽赃陷害,将白的描绘成黑。脸皮都被扒了下来,总要掩盖一二。连罪证都不用想,他们自然会安排好。"
赵构烦恼不已,到底忧心自己的帝位,蹭地站起身,道:"有本事,你去与他们说!"说完,转身就要往外走。
邢秉懿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厌恶,道:“三十二娘的亲事,我已经替他相看好了。”
赵构脚步微顿,问道:“你看中
了哪一家?”
邢秉懿道:“杨存中杨宿卫使的亲兄杨三郎,在神武军中当差,年纪比三十二娘大三岁,如今尚未婚配。不若官家给杨宿卫使封个爵位,顺带杨三郎跟着也升一升。杨氏忠心耿耿,尚公主也不为过。”
将赵金姑许给掌管大内安危的宿卫使家,亲上加亲,以后他的亲卫就更稳妥。赵构一口答应了:“你去操持就是。”不耐烦大步离开。
邢秉懿呼出口气,盯着赵构离开的身影,就那么一动不动站着,许久都没动弹。
黄尚言不敢多劝,去拿了暖手炉,轻手轻脚上前,垂首道: "娘娘,门口冷,且拿着暖一暖。"
才申时初,天色就暗了下来,云朵低垂,好似要下雪了。
邢秉懿不喜欢南边的冬日,下起雨来没完没了,下起雪来,雪伴着潮湿,直往骨髓里钻。
鎏金手炉带来的那点热意,须臾间就散了。邢秉懿动了动微僵的腿脚,吩咐黄尚宫去拿了风帽来, 穿戴好去了赵金姑的庆瑞殿。
中秋之后,赵金姑几乎足不出院。刑秉懿放心不下,去看过她几次。
赵金姑不吵不闹,整个人安安静静,在屋内或者读书,或者写字。
刑秉懿看她还算正常,就没多管她,由着她去了。
庆瑞殿一如既往地安宁静谧,殿西边对着的万松林,层层叠叠,衬得殿颇有种庙宇的气息。
刑秉懿微微皱眉,旋即又松开了。赐婚定亲走六礼,差不多后年她就得出嫁。
不过年余的光景,就由了她继续住着,省得她又不开心。
进了殿门,刑秉懿沿着九曲廊庑走进去,看到前面的正屋,脚步不由自主慢了下来。
起初的笃定不见了,竟然些许地忐忑。刑秉懿下意识地想,若换了赵寰在她的处境,她会如何做?
燕京年前下了两场雪,冬至时还银装素裹。天气虽然寒冷,街头巷尾却热闹喧嚣,瓦子里十二时辰灯火通明,彻夜不眠。
赵寰领着工部尚书甘岷山一行,在直沽与密州走了一圈,打算年后重修码头,启动海贸。
甘岷山他们干劲十足,干脆留在了那里,连年节都不过了。
赵寰一路疾驰回到燕京时,已是冬至当日。今年她难得在,就安排了筵席,中
午与官员们热热闹闹吃了场酒。晚上则是与赵神佑等亲人们,围坐一堂过节。
晚上是家礼,按照辈分,郑氏当坐上首,接下来依次就是乔氏严善等人。
赵胡儿她们都在驻地,大人桌上的没几人,倒是年幼的人多。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笑闹不断。
赵寰中午吃多了几杯,下午处理完正事之后,难得歇了一觉,起来就晚了些。
到了大殿时,所有人都到了。本来吵闹哄哄的屋子,立刻变得鸦雀无声,无论老幼,一起站起身见礼。
赵寰忙抬手,笑道:“都坐都坐,我们不拘这些。神佑,三十四娘,你们多看着些他们,别一起吵嘴打架了。”
她看到清空眼巴巴看着自己,不禁愣了下,寒寂这是彻底将清空送给她了。
前辽回来的人不多,约莫有一百五十户。寒寂气得破了戒,大骂他们蠢。
“朝代更迭乃是常事,哪有万年的基业。以前我不敢夸海口,现在北地比起辽国,日子过得舒坦多了。他们窝在那冰天雪地的地方,哪能有出息!"
寒寂大师修行不够,但他的见解却提高了不少。赵寰想起他不禁微笑,对清空道:“还有清空,你也与神佑他们一起,多帮着些。"
赵寰话音一落,清空就咧嘴笑成了一朵花,响亮地应了。露出缺了门牙,红嘟嘟的嘴唇,看上去尤为可爱。
严善手搭在身前,伸长脖子看着端坐着,木愣愣的赵一郎。她恼得暗自咬牙,焦急又恨铁不成钢。
赵寰是他嫡嫡亲的姑母,他却一直怕她,不敢与之亲近。反倒被一个不知从何处冒出来,无爹无娘的小和尚抢了风头。
这些年严善也看清了,赵寰对所有的小辈都一视同仁,让他们在一处读书学习,吃穿用度都一样。
北地的势力越来越大,赵寰也没成亲嫁人的意思。她膝下无子,总要在他们中间选了人出来,继承她的江山。
赵寰虽然看上去温和,与他们说话时都笑意盈盈,温声细语。
但严善不知为何,对着她莫名地敬畏,说话更是谨慎又恭谨,断不敢再将赵一郎往她前面塞。
不过既然赵寰要挑选储君,赵一郎也是赵氏的子孙,他也有份。思及此,严善暗自舒了口气。
不急,赵寰还年
轻着呢,她还没正式称帝,以后总还有机会。
乔氏这些年吃斋念佛,在庙里做些善事,精神头比起以前,不知好了多少倍。
郑氏在朝当官,她与严善经常一起去庙里,关系交好。立在严善的旁边,将她的神色全部瞧在了眼里,暗暗叹息了声。
平时从严善的言语间,乔氏早听出了她那点小心思。涉及到江山大事,她断不会乱出主意。
只严善这份热切,只怕是要落空了。且不提其他,赵一郎跟个木头似的,读书上不成,下学时不爱写功课,总是爱去琢磨些布料花样。
赵一郎喜欢做女工活,气得严善背地里哭了好几场。
郑氏笑着将赵寰往主座上迎,干脆地道:“你不坐主座,我们都坐不住。”
赵寰不在乎这些,所有人都等着她,没再推辞坐了下去。
大家这才纷纷落座,周男儿与许春信赶紧张罗,吩咐厨房送酒菜上桌。
冬日北地严寒,菜蔬只有些萝卜菘菜。不过胜在羊肉鲜美,鞑鞋羊,西北羊,红焖白切,酒蒸羊。
除此之外,还有各地来的美食。蜀地来的鸡做成黄金鸡,金饭,象眼枣泥馅包等等,琳琅满目。
与以前的筵席只讲排场,最后都饿着肚皮不同,大殿里香气扑鼻。
乔氏难得不吃素,夹了好几块羊肉吃,提起酒盅尝着葡萄酒。
从甘州送来的葡萄酒,紫中带红,不似以前酸涩,乔氏不知不觉就多吃了两盅酒。
郑氏与赵寰在一起闲说家常,提到了赵瑞儿在韩州府的趣事: "她呀,真是嘴馋得很,让我一定要给她送些枣泥糕去。说她就喜欢燕京高家铺子做出来的,吃别家的总不对味。都这般大的人了,还如小时候一样馋。”
乔氏凑上去插话,问道:“十三娘比二十一娘大一岁,还年轻着呢。人又有出息,威风凛凛的大将军,谁见了都得赞一声。"
郑氏听到乔氏夸赵瑞儿,嘴里虽谦虚,面上却笑得合不抛嘴,道:"她就这点本事,比起赵统帅可差远了。”
乔氏道:“这人总不能尽跟别人比,谁能比得过二十一娘去?今晚这筵席,能吃到天南海北的酒菜,都得仰仗二十一娘。”
郑氏笑着说也是,看向赵寰,道:“这天下都没人能跟赵
统帅比。”
赵寰中午的酒还没散,她端着酒杯小酌着,难得听她们说笑。见话题转到了自己头上,忙道:“你们别把我扯进去,来来来,吃酒吃酒。”
郑氏她们跟着举起了杯,低头吃了两口。乔氏放下酒杯,关心问道:“十三娘可有打算相看人家?”
郑氏顿了下,道:“她一直在外当差,我没过问她这些事。初嫁由爹娘,再嫁由自己。她嫁不嫁,我做不了她的主。”
乔氏道:“那向家人,应当还活着。南北两边对立,向家在南边,得夹着尾巴做人。就算有心续了这份姻缘,也断不敢吱声。"
向家是钦圣宪肃皇后的娘家,赵胡儿的驸马向子房,赵璎珞驸马向子居,两人是同族的堂兄。
严善这时插嘴道:“向氏一族那般多人,迄今没一人站出来提及此事。与北地有姻亲的多了去,别说向家,且说那临安大内宫中高坐的那位,与我们准不是沾着血缘关系。向家极力撇清,倒是凉薄了。依照我看呐,向家如今也配不上十三娘她们,管得他们去呢,自己再婚配就是!”
郑氏一想也是,微叹一声没有作声。
乔氏道: "严娘子这句话说得对, 以前的亲事就随了他去, 就当是和离丧夫了。军营中, 朝堂上那般多年轻后生,替她们再寻一门亲就是。我在庙里吃斋念佛,与妇人们在一起说闲话,哪家有好儿郎,最是清楚不过。以后我多替她们打听打听。"
赵寰抬了抬眉,道:“乔娘子,打听之前,还是要先问问十三娘她们的意见,别乱替她们做媒。”
郑氏想到赵璎珞的凶残,脸色微变,道:“赵统帅说得是,乔娘子就别去打听了,省得到时候你一番好心,反倒落得埋冤。至少十九娘就不愿意嫁人。”
乔氏瞪圆了眼睛,忧心忡忡道:“我听说好些小娘子,说要自己相看,看中了才嫁。还有那刚烈倔强的,直言不想嫁人生子。生儿育女乃是绵延生息,若是她们都不愿意嫁人生子,以后岂不是得绝了种,这可如何是好啊!”
赵寰淡淡道: “乔娘子,你得这样想,小娘子看不上的,那些儿郎肯定差劲。知道差劲还嫁给他生儿育女,就是睁着眼睛往火坑里跳,谁会这般傻?"
乔氏愣住,呐呐道:“那这般下去,世上没人了怎么办?”
赵寰笑吟
吟道:"那得问儿郎们了,为何没人肯与他们成亲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