寇羽全身蓦地绷紧。
那是一只半身光秃、丑陋的巨鸟,站在地上足有两米,像是山海经里走出来的凶兽。它的脸上是赤红的皮肉筋膜,夹着脏污的疙瘩、褶皱,只有脖颈最末才有稀疏的几根羽毛。
它正拢着漆黑的翼,把脖颈佝偻下来,用冰凉的双目盯着两人。
黏着在它的喙上的,是还未曾凝固的血污。
顾越看向鬼鸟。
“它”的一边翅膀血肉模糊,脖颈筋膜裸露,像是覆盖着婴儿的脐带。
和传说里一模一样。
鬼鸟腥臭的翅膀扇动,抬爪就要向两人“走”来!
大祭司冷声提醒:“剑!”
见小奴隶还不上道,顾越足尖一挑。
寇羽下意识伸手,枪茧厚重的虎口已是牢牢握持剑柄!
顾越见他拿了剑却毫不上道,眸光里敛起一层寒霜,命令:
“给我松绑。”
寇羽猝然回头。
角落里,衣衫凌乱的古城祭司脊背笔挺。
祭司黄金面具下的脸孔模糊不清,面具边沿发丝狼狈凌乱,却仍是扬着雪白的脖颈,用上位者的姿态颐顾气指,气势冰冷如刀芒。
顾大祭司咬字轻而冷冽:“松绑,我放你走。”
寇羽无一息犹豫。
他无心杀人,再不松绑,大祭司怕是要成为鬼鸟的喙下口粮。
青铜长剑剑光一抖,绳索掉落满地。
寇羽沉声道:“记住你说的。”
顾越眯眼看着他,振袖起身时没半点狼狈,又是矜贵不可言的大祭司:“——诺。”
两人再无交谈。
顾越抄手捡起烛台,寇羽反手握剑抵住前方,却几乎同一时刻向着鬼鸟逼去。
西屋空间狭窄,光线昏暗,只能进,不能退!
那只缓慢走动的鬼鸟一声怪叫,影子就兜头笼罩在两人身上。腥风吹动烛光摇曳,把这道影子拉出更多怪异、惊悚的形状,寇羽站在影中,一剑聚力刺出!
整座屋舍震颤,鬼鸟的双翼剧烈抖动,血腥气愈发浓烈,逼仄的空间内草屑飞舞。
顾祭司再次咳嗽,不得不用一只手挡住口鼻。两人之前交锋,自己就闻到莫名其妙的秸秆草垛味道,然后从后颈开始脱力。
这就是所谓的“信息素”。
顾越冷笑。
没有谁能压制他,哪怕是信息素。
信息素不配。
顾祭司猛地攥拳,掌心沁出浅浅的血痕。
脑海里眩晕稍收,鬼鸟没有吃到寇羽那剑,利爪带着劲风向两人探去!
顾越抬手,灯焰落在浸了动物油脂的干草,半丈火焰自身后燃起!
鬼鸟一个瑟缩,瞳孔映出恐惧。
动物对火焰的畏惧是天性。
顾越看向火光里的鬼鸟。
它瞳孔跃动,里面有着显然复杂的情绪,甚至能在火舌里看到一点湿意,那丑陋而伤痕遍布的利爪微微一顿,仍是向两人抓来——
顾越将一旁的青铜温鼎掷出!
寇羽一剑默契接上,补足顾越的防御空隙。
鬼鸟被剑光明火左右胁迫,怒叫一声,收翅回撤,寇羽当先闯出屋舍,屋外寒风冷彻,雾气蒙蒙,那鬼鸟在他头顶展翼欲啄,足足六米的漆黑羽翼遮天蔽日。
“跟上!”大祭司命令。
小奴隶跟上大祭司的步伐,两人疾步飞掠过西院、里门、祭司寝宫正门。
门外,一群人惊恐看向两人,和他们头顶暴虐的怪鸟!
顾越一脚揣上正门。
藏在门后的风箱机关轰隆启动,几任大巫用来装逼骗人的“祭火”熊熊升起!
那鬼鸟差点被撩到羽翼,怪叫腾空,消失不见踪影。
顾越缓缓呼出一口气。
祭祀寝宫外,无数人跪拜,大呼神迹。
寇羽定定看了几眼顾大祭司。
眼里些微欣赏流露,转瞬即泯。
他和大祭司原本就是陌路,间隔千年光景,还有仇有怨,一根绳子绑了三次有来有往,即使刚才配合无间,也必定会分道扬镳。
寇同学微一颔首,转身就走。
顾越盯着小奴隶背影看了会儿,琢磨。
天赋不错,就是有点傻。
顾祭司缓缓开口:“去哪。”
寇同学头也不回:“找人。”
顾祭司才想起他还有个同伴:“去哪找。”
寇羽面无表情。
顾祭司:“附近都是荒野,他要找你,会来这里。”
顾祭司:“我免去你们奴籍,你可在城中住下。”
寇羽沉默。
顾祭司:“可有地方住。”
顾祭司大度:“祭司寝宫闲置的屋舍不少,你自去挑一间。你我比邻而居,壮士如何称谓。”
寇羽:“羽。”
寝宫侧院还有马厩。
原始社会里,代步工具相当珍贵。
顾越转手送了寇羽一匹做人情,宝马赠壮士。
饲料记在大祭司账上。
寇羽不再推辞。
他需要马匹把失踪的室友找到,再想办法从这里出去。
然后去寻找学长和熔金号。
寇同学在寝宫后院落脚。
侍者鱼贯而入,端上鲜鱼、鲜腊、淳熬、蚳醢。
宽大的院落里住了一只寇同学和一匹马。
寇同学吃的和之前一样。
住的和之前一样。
还是在大祭司眼皮底下。
除了不再主动逃跑。
除了多出一匹马驹,饲料还是赊账,于是平白欠了大祭司一些钱财。
宫殿外。
陆成济赞同:“……是有点傻。”
但重要NPC总算是拘住了。
顾越问起:“信息素能洗掉吗。”
掌握了一手民俗资料的陆成济大惊:“你要把腺体切了?”
陆成济:“……”不对,大佬真要下手,也是切别人腺体。
顾越视线略过寝宫飞檐,落在小奴隶、现在是羽壮士的别院。
陆成济见那眼神冰凉,不由嘶了一声。
顾越思索。
气味本身是以分子形式存在于空气里,易被水蒸气等带走。
倒是可以时常把小奴隶抓去洗澡。
这天的熔金之城刺骨寒冷。
顾祭司下午和鬼鸟搏斗完就开始战损,病唧唧拢着祭司
袍袖,一脸随时可能晕过去的倦容,就连陆总这等直男都能看出神。
堪称我见犹怜。
直到晚上才体力回满。
因为鬼鸟来袭,城内四处戒严。
顾大祭司带上面具。
陆成济赶紧跟上:“咋地。”
“线索不够,”顾越开口:“出门。”
陆胖子歪在床上捧着个青铜手板乱按,正在怀念躺平玩光脑的手感。
闻言咸鱼打挺:“虽然但是!这不是生存游戏吗?”
好吃好喝,苟一百天得了。还有上赶着去触发剧情的!
顾越眼神微凉,扬眉:“守望者会让你苟?”
陆成济:“……”
不会。
守望者想让我俩永远留下当原始人。
火炬在小径上汇成点点闪烁的光,簇拥着祭司沿着血迹追寻——那鬼鸟飞来时,一路溅落的血迹。
血迹落在山径,落在低矮的房舍,最后停在一处牧棚。
牛圈里牲畜惊慌不已,路旁是被开膛破肚的牛尸,内脏被掏空一半。
陆总看得直起鸡皮疙瘩。
牛皮比人皮更韧,尸体还是如此惨状。
如果顾越没赶走那只鬼鸟,后果不堪设想。
“真特么冷,”陆总摸了下手臂:“这得是降温了几度?”
再环顾四周,不只是他,一群牲畜也冷得瑟瑟发抖。
顾祭司对降温恍若未觉。
陆成济总觉着,这人的身体和普通人不一样。
那厢,顾越单膝撑地俯身。
伸手就捡了根树枝,在牲畜的尸体内脏里翻找。
陆成济:“!!!”
顾越抬眼:“搭把手。”
树枝在皮开肉绽的牛腹里倒腾。
“钝器伤,”顾越开口:“鬼鸟的喙远不如鹰类锋利。”
陆成济:“所以?”
顾越:“这种喙生来不是为了啄人的。它攻击部落,要么是迫不得已,要么——”
他想起鬼鸟那双如同会说话的眼睛。
顾祭司翻完了,把树枝一扔。
两人顺着小径前行。
然后看到在跳大神的姜乙。
见到顾越,他丢了法器一个飞扑。
“鬼鸟,”姜乙告诫:“它来复仇了,族里的长辈们说过,它会带来灾祸,还会吸取活人的灵魂。”
姜乙裹了几层麻袍,能露就露的脚趾也被厚重的草编鞋包裹。包括姜乙,所有人都冷得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