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划算啊,就是说,把阿哈当成工具星神来看的话,祂的好用程度着实是要比那些假面愚者强多了。
砂金苦笑一下:“还是算了,我应该感受一下的……我的生日也是母亲的受难日。”
虽然他很担心经过这次之后自己就彻底ptsd了。
他说着又闭上了眼睛,背挺得很直,靠在身后的墙壁上,丝毫没想到他那身昂贵的行头会沾上白色墙灰。
雾青抿了下嘴唇,说:“还是发现得太晚了。”
“嗯?什么太晚?”
“怀孕——因为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点,否则的话其实可以通过公司那边看看能不能购买仙舟的体外培育技术,靠着一点点丰饶的力量实现从母体中采集受精卵,然后在培育器皿中像是养一只星槎那样养大的技术。虽然如果这样的话,你大概就要管一只培养容器叫干妈了。”
雾青顿了顿:“我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说,仙舟人父母缘浅不是没理由的——没有母亲在那十个月中的受难,之后的各个环节也都会因为孩子皮实而不用太操心,这也就导致了父爱和母爱往往会虚无缥缈一些。
但这样也很好。
没有谁一定要为谁付出一生——至少这个概念雾青很喜欢。
脸色仍然发白的砂金:“我承认,这样很好。”
他的手又一次握紧了,但是这一次是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雾青:“……你要喝点红糖水什么的吗?或者我可以问问你父亲是从哪里买的汤,你看起来糟糕得简直像是自己要躺到手术台上。”
砂金:“或许我真的需要……不,还是不用了,我怕我吐出来。”
可见他真的紧张到快要把自己绷断了。
雾青叹了口气,在口袋里掏了一会儿之后摸出来了颗柠檬味的硬糖,剥开糖纸之后递给他:“含一下吧,应该会好一点。”
砂金吃了糖。
随后“得寸进尺”。
“谢谢,不过我觉得或许比起糖,拥抱一下会让我感觉更好点。”
他的确是真的紧张得要死,虽然知道母亲不会有事但对于家人的重视仍然让他掌心反反复复地冒汗,甚至于,当初母亲引开卡提卡追兵,让他和姐姐快跑的回忆都一时间猛然涌现在脑海中。
雾青“欸”地一声愣了下去,随即很自然地张开双臂:“哦,好呀。”
她凑过去,手臂收拢的时候还在砂金的背上轻轻拍了拍:“别慌,不会有事的,如果转剖腹产的话我也能进去操刀的。”
仙舟医生,朋友!
光是规培
() 就要十年的含金量了解一下!
她感觉到砂金的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手臂将她勒得有一点点紧。
她在这个姿势下等了好一会儿,等到能够听着耳边砂金的呼吸声逐渐放缓、也逐渐平静下来。
“……总之安心一点啦。”
她本应该听到一声“谢谢”的,砂金也不是没说,但是开门的声音,以及完全没有放轻的脚步声。
还有——
“诶诶,两位,这是怎么了?”
医院里不是没有家属拥抱的情况,但一般来说这都发生在里面的手术进行得非常糟糕的时候,但是现在,这里面的孕妇这不还没生吗?
这多少是有些尴尬的,甚至可以约等于在水课上看车然后被游走到身边的老师把书拿起来当着全教室同学的面朗诵。
雾青飞快地缩回了手,感觉自己的四肢一时间长得都有些多余,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放才好。
至于看……呵,那当然是更不敢看。
都快自焚了还哪有空管别人呢。
况且,她隐约听到很远处传来一阵轻快的笑声。
……草,阿哈。
所幸医生看出了点儿端倪,医生也尴尬了。
但是医生还可以躲进手术室,所以医生的尴尬程度要稍微好一点点。
雾青稍微松了一口气,偷偷用余光去瞥砂金,却看到他在笑——虽然只是一点点的笑意,但这分明也是笑。
她到底是为了谁才沦落到如今这副田地的啊!
雾青气得想要踢人,只是门内已经开始了声嘶力竭地喊叫,而在喊叫中,还有医生的“你叫轻点,一会儿没力气生了”。
不多时,波利斯被从门中赶了出来。
他尴尬地对着两个人笑了笑,然后等待室内就变成了三个人的静默。
直到欢呼声从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伴随着烟花炸响的声音。
窗外,埃维金氏族聚集地的方向砰地升起很大朵的焰火,因为隔着一段距离所以声音没有那么响亮,但是它的确非常明亮,将整个天空照耀得异常漂亮。
“天气预报说今天的极光会在快到十一点出现,所以我们就先燃放烟花。”波利斯朝着窗口看了一眼,“这个小家伙倒是很会挑生日。”
他要在卡卡瓦之日这天诞生。
医生刚刚把他推出来的时候说,这一胎应该很顺利,大概要不了多久,或许就在天空中的第一抹极光出现的时候,孩子就会呱呱坠地。
砂金摸了摸鼻子。
“但愿母神祝福他……”波利斯双手合十起来,他虽然没能将轮回纽结亲手投入火中,带已经拜托了邻居帮自己一家烧掉那做了很多条的祭器,“让他平安、健康、幸福,度过不后悔的一生。”
*
天空被篝火烧红了一小片,而在手术室内逐渐变得低下去的呻吟中,突然猛地一下响起了哭声——不大,但是很明显,像是细细的针尖扎在皮肤上似的明显,
而极光就是在这一瞬间,悄然出现在天边。
波利斯几乎是撞开的门。
床上人将近中年的女子已经在生产中用了很多力气了,但是现在她仍然强撑着没有睡过去,而是用虚弱的声音对波利斯说:“让我看看孩子。”
刚出生的婴儿身上沾着血污,眼睛是几乎睁不开的,但是从那细细的缝隙中,已经力竭且有些昏昏沉沉想要睡过去的母亲仍然看到了她猜测中的那双眼睛。
这双罕见到了只在氏族口口相传的故事中出现过的眼睛。
她嘴角的微笑变得柔软而释然,她轻轻在婴儿的襁褓上推了推,让丈夫抱着孩子在一边坐着,然后对站在门边的砂金说:“过来一下,好吗?”
病房内的医生护士们中有几个确实将好奇写在了脸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孕妇产后看完儿子看完丈夫还要看一个和她不在同一张户口本上的年轻男子,而且她丈夫竟然也一点儿意见都没有。
但是……不说了。
毕竟这病房是真的贵,而新来的这两个是真的很能给钱。
砂金走上去,他在床铺边上低头,浓重的血腥味并未让他皱眉哪怕一点点。
“果然,我应该叫你孩子的,对吧?”
坎吉拉的声音极轻极轻,极细极细,除了砂金和她自己之外谁也听不到。
“按照我和波利斯的推算和设想……你是卡卡瓦夏。”
“我不知道你怎么会来得那么早,但是……孩子,你长大后的样子,真让人喜欢。感谢地母神……将我去年的愿望,那么快实现在我眼前。”
雾青仿佛听到了一点玻璃破碎的声音——她并未听到室内母亲说破孩子的伪装时的话语,只感觉到在埃维金人所欢呼的极光中,有什么东西的影子恍然摇曳过去,随后闪过一张欢笑着的面孔。
她看到的好像是长着眼睛的手,那眼睛是多重色彩的眼睛。
——然后这只手被面具给吃掉了。
是……她没有看错吗?
“是的,你没有看错,小令使。”
阿哈的声音又一次在她脑子里面响起来了。
“这是芬戈-比约斯,太一曾经留下的一点点……被扭曲到失真的信仰。”
祂的声音难得这么正经。
“阿哈有很大的乐子要耍,但是愚钝的木头一点儿都不给阿哈开方便之门,他把自己的信仰藏得太深了……没办法,阿哈就只能绕个弯子,哈哈,况且,阿哈也没有害你们,对吧?还帮了你们很大的忙。”
“拜托拜托拜托我亲爱的小令使——你们不是早就发现了阿哈其实不是在这片记忆中诞生的吗?”
“给你们多留了那么长的时间已经是阿哈故意给你们放水的结果啦!否则在上一个卡卡瓦之日你们就会直接被踢出记忆去的——记得吗?阿哈已经帮你们将那‘同谐’的力量给除去啦!”
“不过你们帮了阿哈很多忙,所以阿哈愿意在这里给你们多一点……走完流程的时间
,安心吧亲爱的你可是阿哈最爱的崽,你可是我十月怀胎的孩子,是我和亲爱的、哦,那亲爱的但是又将阿哈抛弃的阿基维利的孩子——”
雾青:“……”
雾青:“滚。”
哪怕是星神,她也不打算客气了。
阿哈发出悲哀的声音:“孩子大了,翅膀硬了,让妈妈滚了。”
雾青当即觉得更恶心了。
不管阿哈想要做什么——这个她拦不住。
但是,阿哈,自认男妈妈这种事情是真的恶心。
她装作自己听不到阿哈在说什么,也走进了手术室中。
第五次跳跃,四十一天;
第六次跳跃,七十三天;
……
砂金从雾青那边听说了阿哈之所以会进入他的心绪表盘并热衷于上号代打的原因,他沉默了一段时间,然后说:“记忆里的地母神……应该……不影响……?”
应该。
吧。
不过好在地母神确确实实是个民俗概念上的神明,不会真的如太一一样被希佩吞了,也不会因为被阿哈咬了一口就发生什么变化。
生活仍然在跳跃着继续。
不管是波利斯还是坎吉拉都仍然维持着表面上的“平和”,在那一次对着砂金说过“卡卡瓦夏”这个名字后就再也没有提过这件事。
而小卡卡瓦夏也在一点一点长大——小孩子一天一变样,他逐渐变成圆圆脸的可爱样子,头发倒是不怎么卷,很顺,直直的贴着额头,很可爱。
埃斯特拉很喜欢他。
当然,大家都很喜欢小卡卡瓦夏。
他也喜欢所有人。
——第十七次跳跃,卡卡瓦夏四岁的生日。
卡卡瓦夏第一次在游乐园里面真正玩上项目。
之前他年龄都太小,哪怕是坐旋转木马都需要有母亲或是别的亲人抱着。
他太兴奋了,这个也想玩那个也想玩,也就多亏了这次负责带人的是两个命途行者,否则绝对会被累到。
砂金对小时候的自己其实是很纵容的,玩到黄昏了还不回去也只是给坎吉拉发了条消息说自己会照顾好。
是啊,二十几岁的人了怎么可能照顾不好自己。
雾青看到坎吉拉发来的省略号,很有同感地翻了个白眼。
她去一旁买冰激凌,这是之前答应了要给卡卡瓦夏吃一口的东西,在走开之前提醒砂金:“买面具的时候也给我买一个哦。”
今天游乐园之所以会开那么晚,主要是因为还有一场万圣节大游行,不同的面具,几乎一模一样的黑色袍子,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行走在道旁堆着糖果的路上。
所以砂金这会儿已经把小卡卡瓦夏抱在臂弯里了。
砂金:“不用那张愚者的面具?好吧,你想要什么样的?”
雾青:“随便啦,吓人一点的?哦,我知道了,我不要好看的,请麻烦给我买一张丑得牛逼的面
具。”
丑得牛逼。
砂金轻轻笑了声,在小卡卡瓦夏好奇地问“什么事丑得牛逼”的声音中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砂金的审美还是很可以的,雾青拿着一个奶油味的和一个巧克力味的脆筒冰激凌往人群中看去,视线在人群中扫视了才没多久,就看到正在对着她招手的人。
不管是大的小的,全都戴着一张丑得很牛逼的面具,宽大的黑色袍子让他们和身边其他人完全混在一起,不靠着头发还真的难以在第一时间认出来。
路灯已经亮起来的,暖色的光芒将浅金色的头发照得也变暖了一点点。
雾青突然意识到好像资金还是头一次这样在完全看不到砂金的脸的情况下同他对视。
明明戴着一张丑得非常牛逼的脸,黑色的袍子也将身材气质什么的掩盖得差不多了,甚至于从她这个距离都看不到对方的眼睛。
所入目的,没有什么是能够挑动颜控冲动的元素。
但是就在这个瞬间,先前困惑了她好久的那种很难分辨的冲动再一次在大脑内回响起来,海浪一样层层席卷上沙滩。
那大概,就是这样了。
——答案就像是意识到他是多好的一个人那样简单。
雾青在原地站了片刻,直到冰激凌融化后滴在她的食指上,她才终于抬腿往前快步走去。
她将奶油味的冰激凌和巧克力味的都给小卡卡瓦夏尝了一口,然后以手上都是冰激凌为理由微微抬头让砂金帮她把面具戴上。
反正,她很快就会说的。
——对于意识到、在简单的瞬间忽然就确认了答案的她来说,之后的事情是会被顺理成章说出口的。
已经确定,并且因为先前的那些铺垫,在确定的一瞬间就不会被质疑哪怕分毫的情感,表达它们无疑是自然且容易的。
甚至,还带着一点点骄傲。
只不过现在小孩子还在,她确实也做不出在这个时候说那种话的事情。
不过,现在倒也没那么着急。
毕竟万圣节本身也很有意思,小卡卡瓦夏兴质也很高。
但小孩子终究还是小孩子。
小卡卡瓦夏在一个小时之后感觉到了困倦,而街头的欢呼声对于孩子的耳朵来说也确实有些吵闹,他打了个哈欠说想要回家。
将小卡卡瓦夏送回家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圆圆的脸颊在砂金的肩膀上压出了一点细细的皮毛的纹路。
那个丑得很牛逼的面具也被一并递给了坎吉拉——雾青看到了对方脸上略带震惊的嫌弃。
她有点乐地心想:看来确实丑得很牛逼。
也确实……不是,至少不完全是,因为那张过分好看的脸。
告别之后,其实这会儿是本应该回公司的——毕竟,新的阿哈代打的一天又要开始了。
但是雾青站定在路灯和灌木的边上,并不怎么着急,就和以往想到了一个聊天的开场白一样,用不快不缓的音调说:“我有一件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的事情想要对你说。”
砂金回过头:“听起来可不算是不重要——你突然多了些认真感。”
确实……有一点点。
但其实这时候最适合的分明是仪式感,雾青心想,可惜,路灯、灌木,没有花,还一人一个丑得牛逼的面具,一点儿仪式感都没有。
但是……也还挺适合的。
她深吸一口气,开口说:“我——”
后面那几个字还没来得及说出口,世界猛地颠倒了过来,记忆的晶体感再一次浮现于身边诸多事务景象之上,同时仿佛镜面被敲碎的蛛网状裂痕也延伸开来。
她被从心绪表盘中弹了出来,倒也没有摔在地上,就是感觉自己的精神似乎撞在了某个充气比较足的球上,然后被反推得有一点点远。
“钟表匠”在一旁有些讶然地看着她:“成功了?”
“算是吧。”雾青咬咬牙。
至少那股子同谐的力量消失了。
但也绝对算不得完全的成功。
阿哈……你个过河拆桥的混蛋……她好不容易水到渠成想要说出口的话!
她握紧了拳头,骨节攥得发出轻响:“我去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