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妩在晚上抵达陇州。
气候没有云市那么热,出机舱后的室外温度刚刚好。
詹萱说要陪同她一起回来,温妩拒绝了。
她是想回来带一些属于周驰的东西。
但他好像并没有给她留下什么。
他就像这个世界最见不得光的人,走得没有归期,来得没有影踪。
温妩打车往家回。
出租车停在春徊巷的一瞬间,她余光里是那家亮着灯的「周记家电维修」,她下意识冲到店里,是两个陌生的青年蹲在地上忙碌。
其中一个抬起头,望见她怔了瞬间,很快笑着说:“是你啊美女老板,你有什么要修?”他说,“你叫小五是吗,我听周姨这么叫你。”
温妩僵硬瞬间,看了眼头顶的吊灯和背后熟悉的库房,那里还是像周驰在时一样堆满很多废旧家电。
青年笑着在问她:“我看你几天没开门了,出远门了吗?你有什么要修?”
“那把躺椅呢?”
朴实健壮的青年微怔,擦了下脸上的汗回她:“我搬到后面去了,占地方。”
“能卖给我吗?”
那是房东的东西,应该不能卖。
不过青年倒是回她:“你想要那个?那送你吧,房东应该不要了。”
温妩把包斜挎在肩膀上,要搬东西的架势。
青年撸起袖子跨进后屋搬出折叠躺椅:“东西沉,我帮你搬上去。”
温妩说着谢谢,领着青年上楼。
青年把躺椅放下,擦汗的时候温妩递给他三百块钱:“给,麻烦了。”
“说了送你的。”青年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可以加你微信吗?有东西需要修随时找我。”
“我之后不住在这边,谢了。”
青年微愣,还是说:“我不会打扰你,都是邻居嘛,我和我那个朋友就租在对面那栋楼。小五,我想跟你认识一下。”
青年说得虔诚,还发出紧张的汗。
温妩笑了下:“我男朋友不让我加别人。”她把钱放到青年手商,开门将躺椅拖进屋里,关上了门。
温妩将这把躺椅放去阳台,洗了毛巾来擦拭。
她就坐在这把躺椅上看对面的「周记家电维修」已经被改成「杨记家电维修」,看春徊巷灿烂的灯海,看这个夏夜里的星和月。
微风拂过,她闭上眼睛。
少女白皙的手指握在躺椅两侧,就像她的青年第一次吻她时那样。她睫毛轻轻颤动,一颗泪从眼尾滑下,无声滴落在地板上。
她打开手机,播放起周驰唱的那首《一生守候》。
席佳茹和温自霆让她厌恶等待,但她现在竟然心甘情愿等待一个没有归期的人。
周驰的嗓音干净浪漫,每一句咬词都清晰专情。
他的嗓音现在恢复了吗?
温妩听着歌词唱到:
等待着你
等着你轻轻拉我的手
陪着我长长的路慢慢走
一直到天长地久
就好像是周驰在她耳边低喃着诉说。
她几乎每晚都靠他的歌声这样入睡。
两天的时间太快,温妩在这边没什么朋友,买了些水果去跟周邢芳告别,晚上请了周岚来家里吃饭。
周岚问她:“你要去哪?”
“去我曾外公的公司上班。”
“你外婆的裁缝铺不开了?”
“嗯,应该不开了,我姨妈会来接手。”
温妩依旧做了烙烤,烤盘上是滋滋冒油的五花肉,但买的这些菜都是她让摊主切好的,她自己不怎么会切菜。
周岚说挺可惜的,夹起一块肉说:“你刀功没你朋友好,你上回那个朋友切的菜那叫一个专业。”
温妩轻轻笑了下,忽然问:“你刚刚说挺可惜的,我去大公司上班不好吗?”
“不是,我是说你跟周驰挺可惜的。”周岚说,“虽然他只托我帮他带了一回杨梅给你,但我感觉他是真的挺喜欢你。”
“不过你也有喜欢的人了,你现在是我们这条街的网红,哪个大妈都在议论你敢在网上宣布自己在等喜欢的人,是敢爱敢恨。”周岚很好奇地问温妩,她等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
温妩望着周岚期待的眼神,借着鸡尾酒的酒意,将手掌拢在嘴边,悄悄说,“其实我男朋友是擎天柱!在保护地球!”
周岚愣住,似懂非懂:“你男朋友是特殊职业?是有特殊任务那种?”她很快一脸我懂了的表情,意味深长地笑,不再追问。
两人隔着热气腾腾的烤盘笑起来。
周岚没有再提周驰,就好像这个人从此后翻篇了。
这顿晚饭吃完,周岚收拾着要去洗碗。
温妩说:“你回去休息吧,我来。”
“你手这么白白嫩嫩的,还是我来吧。”
“我家有洗碗机!”温妩打开洗碗机盖子,眼睛弯了弯,“我男朋友给我装的!”
周岚竖起拇指:“比我男朋友体贴。”
周岚走后,温妩忙着收拾厨房,又去收拾行装。
她带了外婆给她做的那些旗袍,和外婆的合照,还有周驰的衬衫和T恤、睡衣。
这些都装在了行李箱里,好像没有别的属于她和周驰的东西了。
温妩想起那把吉他,又发现不太好带,干脆等下次回来时再拿。
她忽然想起除夕大扫除那次她和周驰收拾东西,周驰在她书房记着什么笔记。
温妩走进书房,书架上都是她和苏娅的书,她翻找着笔记本,没在上面找出什么文字。
她翻到书架上韦宇林带过来的那箱书,好像那次周驰在问她还看这些诗集。
她翻找了几本,在翻开那本《吉檀迦利》时忽然怔住。
签字笔在一句诗下划出一条波浪线。
那句诗是:
「只要让我一息尚存,我就称你为我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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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她画的,她只会在书本上随便画个框把字圈起来,这是周驰那天画的,那天他好像正是拿的这一本。
他应该很想告诉她他渴望平安回来,但是他的职业没有归期,他没办法给她准确的承诺。
他应该也不敢对她说出这句话,他的一切更该是缉毒,是永无止境地抓捕毒贩。
他只是很想告诉她这句话。
她听到了啊。
温妩摩挲着这条波浪线和这句诗,眼泪无声掉在书页上,她忙擦干净,小心地吹着眼泪晕湿的地方。
她拿出手机,将书摆在窗台,对着窗外一望无际的灯海和春徊巷里对面那家「杨记家电维修」拍下视频。
这条视频发布出去,什么文案都没写,只是依旧带着她自己的话题。
#等你回来的第239天
……
飞机降落的时候,窗外是整齐排列的城市建筑和交错大道。
温妩走出舷梯,接着詹萱的电话,詹萱在接机口等她,带了司机来接。
身边行人流动,温妩推着行李箱往外走,余光处是飞向上空的私人湾流。
周驰正坐在这架飞机上,目的地是迦曼。
许拓并没有说过去迦曼的行程,也是在早晨突然就出发。
不过私人飞机申飞的航线早已经确定,许拓只是因为他几天前立了功这次才带上他。
同行的原本还有姜骆青,但姜骆青应该怕见到槟野,这次没有来。
从云市到迦曼直飞4小时。
这边气候跟国内没什么不同,下飞机后便有四辆车等在机场。
汽车都是当地的品牌,周驰跟上许拓坐的是一台吉普,车玻璃贴着防窥膜,从外看不见里面的一切。
迦曼佛教信徒多,随处可见佛教建筑。
接机的司机是迦曼人,在问许拓路上是否顺利,许拓也用流利的迦曼口音在回答。
周驰能听懂迦曼语,省厅缉毒总队都因为槟野而学了这门语言,不过他不能表现得全部都能听懂。
他问许拓:“他问您饿不饿,对不对?”
许拓微微抿唇:“你听得懂迦曼语?”
“之前闫哥让我们学了点,但我没认真学,只懂一点。”
许拓没有再开口。
前路中央停着一只布偶猫,毛发脏黏,一条腿也是弯折的,正在低头吃一团漆黑的食物。这一看就是流浪猫,司机按了几次喇叭都没驱走,低低咒骂一声,索性准备直接开车碾过去。
周驰刚要开口,许拓已经用迦曼语喊停车。
副驾驶的中年男人询问他怎么了。
许拓打开车门走下车,蹲在了这只流浪猫身前。
猫咪有些受惊吓,叼着嘴里黑漆漆的食物往后退。但它后面一条腿已经弯折,慢吞吞在退,紧张保护着嘴巴里唯一的食物。
周驰来到许拓身后,许拓问:“有食物吗?”
周驰微怔。
一名保镖在飞机上带了一块肉肠,忙递给许拓。
男人慢斯条理剥开包装袋,将肉肠递给可怜小猫。猫咪在防备与饥饿的边缘一点点试探,最终从许拓手上叼走这根肠,就站在道路中央啃咬。
许拓顺了顺猫咪脑袋,猫咪只是喵呜叫嚣一声,继续咬着爪子里的食物。
“小可怜。”许拓抿起笑,“带上吧。”
这一幕令周驰印象深刻,直至很久的以后,许拓成为毒枭云淡风轻就能杀害一条人命时,他都会想起这一幕。一个对流浪猫都有怜悯之心的人为什么会走上这一条路。
猫咪只是一个插曲,但令许拓心情愉悦不少。
直至汽车变换道路,副驾驶的人停下车,指挥他们的人给许拓的人蒙上眼罩。
许拓安然坐在后座,周驰配合地闭上眼,任黑色眼罩覆盖视线,连同身上的手机都被收走。
他一直在不动声色留意汽车转弯时的倾斜角度,时速,计算经过的车流,车子最终停下的时间。
等眼罩再取下,周驰望见眼前的场景,瞳孔里是深海汹涌的惊涛,却被他平静的神色压盖。
严密的群山盆地,绿荫下无数座成片连接的低矮房屋,各个高耸的岗哨上持枪的壮汉严整伫立。
远处是成片一望无际的红,艳丽惊魂的颜色,在强劲山风里摇曳,是罂/粟的花。再过不久它们都将结成可以杀人的果。
周驰浮起笑,再逐渐是惊喜又震撼的仰望,就像一个毒贩第一次接触到基地腹心,双眼里全是舔血的兴奋。
这次他带来的还有赵行峰和纪冲。
纪冲震撼了好久,简直快跳脚,就像从小混混到富可敌国的大毒贩一样兴奋。
赵行峰愣了会儿也同纪冲一起兴奋,纪冲什么样他就表现成什么样,但周驰见到他揣在裤兜里的手,此刻那双手应该紧握成了愤怒的拳头吧。
一旁还有许拓带来的两个青年,都是许拓近期才收的手下,也都十分兴奋。
许拓始终神色如常,睨了眼他们:“先去休息。”
在周驰转身时,他忽然叫住周驰:“跟我来。”
周驰有些意外,跟在了许拓身后。
穿着迷彩T恤的几个男人领着许拓走上一条宽阔水泥路。
周驰发现前面原来还有关卡。
许拓跟他们走进关卡,让他等在外面。
周驰等在路口,关卡设了木制岗亭,在一棵阴凉的大树下。端着突击步/枪和狙/击/枪的壮汉成排守在关卡前,他们脸部和手臂黝黑,能看出是常年守在这个岗位。
周驰取出支烟,连掏兜的动作都能被对方警惕地打量。
他抽了两支烟,一直等了一个小时许拓才出来。
许拓神色看不出波动,什么也没说,只是回到他们居住的地方。
屋子是两层楼的砖瓦房,外面看起来普普通通也没有过多的装饰,屋内陈设也简单,但大门是防弹式。
这里看起来就像一个隐没在深山里的穷僻之地。
回到房间里,赵行峰想问周驰都见到了谁,周驰用眼神示意他不要问。
周驰淡笑挑眉,神色如常:“怎么样,跟着许先生没跟错吧?”
赵行峰也演出一个毒贩的模样:“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卖上货,多赚一点。”
他们一言一语,拉扯的都是些演戏的废话。
直到晚上都没有人送来手机,周驰跟这些人也明白了可能得等离开后才能拿到手机。
他一直在晚上才见到下楼来的许拓。
许拓身后跟着两名保镖,在门口见到周驰,睨了他一眼继续往前走:“蹲在那干什么?”
周驰跟上他:“想出去看看,但是不敢。”
许拓嗤笑一声。
周驰见他没反对他跟上,就笑了下问:“许先生,我们是来拿货吗?”
许拓说不是。
周驰也猜到不会是拿货,他应该是来看望黑王?
关卡那头戒备森严得如同军区,拜克的实力比警方想象中还要可怕。
许拓一直走下这条平坦的水泥路,穿过田埂,经过一片树林,在夜色下走进一片罂/粟花林。
漫山遍野开满了这种艳丽的花,红色的紫色的,在晚风里如同精灵跳舞。
其实一开始罂/粟本没有罪,它原本是救助病患的良药,但是不法之徒用它牟取利益、损害社会公序,它才有了罪恶之名。
周驰站在埂地旁,看见花簇上空飞舞的萤火虫,听到盛夏山谷回响的风和蛐蛐虫鸣,看见远处一座座亮灯的平房,也瞥见每隔一处电线杆上安装的监控。
许拓远眺这片罂/粟花:“其实它们很美,你说呢?”
“当然,我很喜欢,都是钱。”
许拓哂笑了下:“白天的时候你会看见住在那里的妇女们出来采摘这些果实,我妈妈也会来采摘,她是妇女里最好看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
周驰微顿:“您别难过。”
花林里忽然响起一串小孩的嬉闹声,周驰紧望追跑着的几个小孩,渴望能从这些人里看见陆嘉童,但是没有,这些嬉闹的声音都是迦曼语。
而他现在还不能轻易就问到带走陆嘉童的陈潇安这个人。
许拓没站多久,步下阶梯走到花林里,绕着这片花地走到尽头才离开。
这应该是一个有故事的人,但周驰没有主动冒然地去探索许拓的身世,他现在只是得到一部分信任。
第二天,阳光洒落在这座风景优美的毒品基地。
周驰洗漱过后没有见到许拓,他没多问,只是跟一同来的左长洲、陈炜带上各自的人出去转悠。
左长洲和陈炜也不敢擅自乱走动,都只敢在这会儿大家结伴时看看基地。
周驰也能差不多摸索到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可以走。他们走到昨晚来的花林旁,大家都很震撼。
这个早晨,阳光洒满花林每一处角落,二十几个妇女在采摘罂/粟果实,马帮会来运走。
周驰望着这一幕幕,视线忽然收紧,落在一个女人身上。
闻音的表姐。
郁好。
他有些惊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