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邵在内殿愣站了许久,他望着殿外空荡荡的一片漆黑的廊道,茫然转身,一步步走向床榻,他呆呆坐在床榻上,拼命想,脑海里闪过的皆是在漓江船头,漫漫江雪,他与永嘉,拥着炉火,举杯对饮。
左肩上的疼消失了,沈邵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他抬手拨开肩头的寝衣,入目的一片完好的肌肤,肩头原本留着黑血的窟窿不见了。
沈邵怔怔瞧着,他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
忽有脚步声,伴着步摇清脆碰撞出的悦耳响声,从漆黑廊道遥遥传来,沈邵猛然抬起头,寻声望去,依稀的光将行来的身影朦胧照亮。
深夜里,御门殿外风雨大作,永嘉折返来,她衣裳被大雨浇淋湿透,鞋袜灌满积水,随着她步步行来,在寝殿平铺的奢华地毯上,留下一个一个含水烙印。
风雨打湿了她的面庞,亦打乱她的发髻,青丝一绺一绺垂下,凌乱贴在她略有苍白的面庞,滴滴不停的淌着水。
沈邵看着出现的永嘉,整个人更是僵在床榻上,他怔怔望着狼狈她,震惊之下,不知所措。
永嘉走进来,她不愿抬头去看床榻上的沈邵,不愿去看他的神情,她知道,此刻的他,定是得意万分,痛快万分,待她,也是轻蔑万分,不屑万分。
雨滴挂在她纤长的睫上,永嘉缓缓闭眼,压住眼底的红,睫上的雨珠落下来,划过她苍白的小脸,在肌肤上留下一道粉,像是她的泪。
永嘉缓缓屈膝跪地,她垂下头,凌乱发髻间的玉钗遥遥坠下,犹如她最后的尊严,砸落在地。
永嘉不曾睁眼,她抬手去触腰间的束带,一寸一寸扯开,她冰凉的双手在抖,身子在抖,繁复的衣裙,一件一件浸满雨水,剥落冰凉光洁的肌肤。
烛光闪烁,映着玉人颤动的眉眼,她的身子,如传世无暇的美玉,永嘉冷得厉害,她紧闭着双眼,不敢睁开,无尽的黑暗,浸满心间,她的身心,皆如浸寒冰。
沈邵懵在床榻上,他看着永嘉此番举动,脑海发白,忽而恍惚闪过几个久远又模糊的场景,沈邵心头一震,他几乎仓皇站起身,冲到永嘉身前,他蹲身双膝跪地,他同样跪在她身前,他双手颤抖着将她脱下的衣服拾起,猛地裹紧在她身上。
永嘉感受到沈邵的举动,怔怔睁开眼,她来不及反应,忽被他一把紧搂在怀里。
永嘉愣在沈邵的怀抱里,除了层层衣料包裹的湿,她还能感受到他剧烈颤抖的手臂,他有力却慌乱的心跳,他沉默不语,只是紧抱着她,愈抱愈紧。
永嘉眼下一湿,她克制着自己,缓缓阖眸,想压住眼底的泪意,可委屈似逆浪,排山倒海的扑过来,将她所有的坚强压倒,她到底克制不住,倒在沈邵怀中,大哭起来。
沈邵紧抱着永嘉,他感受到她不止的颤抖,他听到她委屈至极,难过至极的哭声,心被割裂似的疼,他稍稍向后撤身,双臂却仍抱着她不肯松开,他触到她面上湿漉的泪,轻捧住她的小脸,不住的替她擦拭眼泪。
“永嘉,是朕不好,是朕不好,都是朕不好。”
永嘉望向沈邵,她听着他的话,感受到他的愧疚,感受到他略有粗糙的指尖抚过面庞,她愣愣问他:“为什么?”
为什么?他不是恨她吗?他不是要她交换吗?他不是要她如此才肯给救命的还魂丹吗?
“朕后悔了……”沈邵紧紧抱住永嘉,他的嗓音满是沙哑,他望着她的双眼发红,隐有泪意。
永嘉闻言身子一抖,眼底才止住的泪再次涌上,她如今什么都以可以不要,她忽而抬手,用力反抓住他的手臂,她一时哭得泣不成声:“行尧…母妃不能没有药,我不能没有她,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沈邵听着永嘉的哭声,心疼的厉害,他看着她,拼命点头:“朕给,永嘉朕给,你别哭,朕什么都不要,朕给你。”
永嘉闻言又愣了,她盯着沈邵,一时无法神。
沈邵不等永嘉反应,先一把将她从地上横抱起来,他双臂有力,她稳稳躺在他臂弯里,被他紧紧环住,沈邵一步一步稳健走到床榻前,将永嘉平躺放到床榻上。
他弯身时,阴影笼下,他察觉到她眼下藏不住的紧张畏怕,他看在眼里,放下她,便飞快撤身,他阔步走出寝殿,急召女侍入内,替永嘉更衣。
沈邵看着端水或端着衣裙进进出出的女侍,独身站在外殿,他环顾御门四周的灯火,看着正忙碌调遣宫女的王然,仍未从震惊中神。
沈邵茫然在外面兀自呆站了许久,他忽而想起曾经的那晚,似曾相识的一切,他突然转身大步朝书案踉跄走去,他看着上头堆积的奏折,慌乱推开,他焦急翻找着,忽然,他的身子顿住,他僵身怔看案上的药匣许久,缓缓伸手拿起,他双手打开药匣,看着内里躺着的完好的还魂丹,一颗心连带着整个身子,再次颤抖起来。
沈邵只觉自己是在做梦,可身边的一切又是那样的真实,永嘉的肌肤是那样的凉,她的泪又是那样的烫,烫得要将他的心,灼烧出个洞来。
沈邵的目光缓缓从还魂丹上收,他小心合上药匣,一抬眸,便触到书案上燎燎燃烧的烛火,他怔怔望着那烛火许久,忽然向前倾身,他缓缓抬起指尖,向火光探去。
烧手之痛,是那样清晰,要穿透四肢百骇般,警醒着他,这一切,是这样的真实。
沈邵感受着指尖的疼,他望着被火燎烧过的指腹,忽而不知是喜是悲的,笑着哭出来。
哪怕是黄粱一场梦也好,他是多么希望,这一世,可以重来。
他曾日日夜夜期盼的,他无数遍发誓的,若是重来,他再不会伤她一分一毫。
沈邵折返内殿时,女侍已经服侍永嘉更好了衣,沈邵走进去,命殿中女侍悉数退下。
永嘉正坐在妆台前擦头发,她听见沈邵将女侍悉数屏退,握着绢帕的指尖微凉,心口忍不住发紧。
沈邵太过了解永嘉,他触到她看过来的目光,即便她已极力掩饰的平静,可他仍能一眼望穿她眼底的怯意,沈邵看着永嘉微红的眼睛,不曾移开目光,他一步一步不疾不徐的朝她走过去。
他靠近她,触到她轻颤的长睫,将她此刻的紧张与惧意暴露的一干二净,沈邵缓缓抬手,他一点一点从她掌心抽掉绢帕,他站在她背后,透过铜镜,看到她意外的目光,他面上温柔一笑,手执着绢帕,握起她一缕柔滑若缎的青丝,轻柔擦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