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时遭遇的风雪记忆犹新, 李青文他们往南走时,有人不由得腿肚子转筋。
但是再害怕,也得往前走, 一大家子老少都在那头,要是没事, 他们就当是费些腿脚, 要是有事, 那可就性命攸关的大事。
他们边走边种树苗,顺便看看去年种下的,竟然活下来大半, 这么小小的一株, 竟然如此顽强, 真是令人不敢小看。
经过驿站时, 有些驿夫闲着没事,便同他们搭话。
边城到拢北城这条路上, 鲜有人来回经过, 这些驿夫通常几个月大半年见不到外人,看到李青文他们便说个不停。
提及年初的那场大暴风雪,他们也是面色发白。
李青文跟他们打听并州或者其他地方的事情, 这些人都摇头, 并不知情。
这里太远了, 驿站的草料和粮食大都是他们自己开垦地收成的, 只有少部分东西才会有专门运送发放, 今年补给东西的人还没来, 他们也不知道。
树苗全都种完了, 剩余的种子也都埋到了土下, 他们又往南走了五百多里, 远远的,看到前方长长的一队人。
李青文心中一跳,立刻催马上去。
走到近了,发觉是官差在押送流犯,既失望,又松了口气。
他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盼望着见到家人,虽然心里想念,可杨树村的人出现在这里,那必定是遭了大灾,定然吃许多苦。
官差也很意外,竟然在半路遇到这多人,刚开始他们还有点害怕,怕这些是来劫流犯的。
跟过来的江淙下马,先道了身份,然后递过水和肉干,跟官差寒暄,问他们从哪里来,路上有没有经过柳山县,那边如何。
官差骂了声“晦气”,“并州乱套了,四处都是逃难的流民,路边饿晕的人都不少,我们去了两个衙门都没拿上干粮,要不是车上备的多点,怕不是都得饿死!”
这些人经过了柳山县,但衙门是空的,没有找到人盖印,又不能迟误,只得继续北上。他们在并州时竟然遇到了好几拨拦路抢劫的。可能是他们身上的刀和衣衫褴褛的流犯,让那些人觉得没啥可抢的,对峙一阵后,自行离开了。
只听官差说,李青文他们都心惊胆落,打听完,所有人立刻加快了脚步。
本应该是万物生长的时节,并州的黄土上难见一抹绿色,热风鼓起的土打在脸上,让人疼的落泪不止。
几只野鸦落在老树上,扯着嗓子叫嚷,平添几分悲怆。
柳山县大半的人都已经逃了,杨树村的人也收拾了好行囊。
整整一个院子的东西,最后能带走的只有一辆架子车和两张担子。
屋子空了。
陈氏拿着抹布,把家里的角角落落仔细擦了一遍,看到炕沿上刻画出来的印记,不禁想到几个儿子小时闹起来鸡飞狗跳的种种,笑了一下,喃喃道:“娘这次也去看看让你们惦记着的地方……”
话没说完,豆大的泪珠子砸下来。
房子、水缸、柜子、锅灶……平时万分爱惜的东西,都要留在这个亲手置起来的家。
李茂贤和李青瑞把柴火垛板板整整的压上,李正亮问道:“爷爷,爹,我们这次出去,啥时候能回家?”
姜氏听到了,吸了吸鼻子,把小女儿紧紧抱在怀里。
李青瑞伸手擦掉儿子的鼻涕,“那得看你甚么时候想回来,就怕你到了边城,跟你小四叔一样,舍不得走。”
“真有恁好啊。”李正亮方才还有点失落的小脸一下多了几分期盼,“那咱们早点走。”
说完,他就“蹬蹬瞪”的跑到架子车上。
李正明跟着哥哥坐在了另外一头,小叔跟他说,边城马毛很厚,人伸手进去啥都看不到,他想和小叔睡在马身上。
时辰到了,村子里哭声一下大起来,男人推着车,挑着担子,女人抱着孩子,背着包袱走出家门。
祠堂的牌位取下来,放在箱子中,两个年轻人一边抹泪一边将箱子扛起来。
向着祖坟的方向跪拜后,村民们扶老携幼,离开村子,一步一回头,恨不得用眼泪把脚下这片土地给润湿。
为了自己和后辈活下去,他们就要亲手斩断根,另寻一处扎下去。
李茂贤在最前面,走着,走着,身后的人越来越多,不仅有本村的人,还有乡邻村子的,他们再往北走,还加入了其他县的逃荒百姓。
太多人不知道该往里逃才能找到生路,他们一边走,一边打听,觉得哪个方向能有活头,便跟着人后面。